库房内,景象比工棚更加诡异和破败。屋顶被雷劈开的大洞如同一个丑陋的伤疤,雨水混合着黑色的、仿佛是被烧灼过的灰烬流入室内,在地面上汇聚成污浊的水洼。那尊原本巍峨雄壮的金刚石像,此刻已经碎裂成无数大小不一的、棱角锋利的青黑色块状,散落一地,仿佛是被一股无法想象的、来自内部或外部的巨大能量瞬间撑爆、震碎。而那口华贵而沉重的铜角金棺,棺盖被掀飞在一旁,斜插在杂物堆里,棺木本身则歪倒在地,棺内空空如也,只在底部残留着一些干涸的、暗褐色的污渍和几缕破碎的、非布非革的黑色纤维,散发出淡淡的霉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陈旧气息。那张原本覆盖在棺盖上、刻满了暗红色玉片和金色符箓的大网,也断裂成数截,散落在棺材周围,上面的玉片大多碎裂,失去了光泽,那些扭曲的金色符箓也变得黯淡无光,仿佛所有的灵性与力量都已被耗尽或破坏。
“立刻把这里也封锁起来!划为核心现场!”李波语气无比凝重,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子尧,叫技术队优先处理这里!每一块石像碎片,每一片玉符,每一寸棺材木,包括棺盖上的所有痕迹,都要给我完整地提取、编号、封装!快!”
“是!队长!”子尧立刻跑开去传达命令。
李波走到那口空棺前,蹲下身,不顾地上的泥泞和污水,仔细观察着棺木的内壁。内壁上似乎也刻着一些模糊的、与那张网上符箓同源的金色线条,但大部分已经被某种力量侵蚀、磨灭,难以辨认。
“老安,”李波站起身,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对安庆康沉声说道,“看来,我们找到‘凶器’……或者说,‘凶手’的出处了。这东西……已经从这里面,‘出来’了。”
安庆康推了推鼻梁上的金丝眼镜,镜片后的眼神闪烁着极度理性的分析和深深的忧虑:“铜角金棺,符网镇封,外加一尊佛教金刚坐镇……这里面原来关着的,绝非凡物。看这石像碎裂的方式,棺盖被轰飞的痕迹,还有工棚里那些伤口……力大无穷,嗜血,行动迅猛……很像某种……传说中的,‘尸变’而成的,极其凶戾的怪物。”
“必须尽快找到它!在它造成更大范围的恐慌和伤亡之前!”李波斩钉截铁地说道,拳头不自觉地握紧。
他立刻下达命令,调派更多警力,彻底封锁整个工地,并征用工地上现有的、车况最好的厢式货车。在技术队完成初步取证后,警员们穿着防护服,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将空棺材、所有的石像碎块以及断裂的符网和玉片,分门别类,用特制的软质材料包裹、固定,然后如同运送极其危险的爆炸物般,轻拿轻放,逐一搬运上货车。棺材沉重,需要四五名警员合力才能抬动,脚步沉重地踩在泥地上;石像碎块尖锐沉重,需要小心搬运避免割伤和遗漏;那些符网碎片和玉片更是被用特制的小型证物袋逐一封装,生怕遗漏任何一点可能蕴含信息的微小部分。整个过程肃穆而紧张,仿佛在搬运的不是死物,而是某种沉睡的诅咒。
同时,明姝也指挥着她的助手和增派来的警员们,开始进行一项更加沉重而艰巨的工作——将一号工棚内那些死状凄惨、触目惊心的尸体,一具具小心翼翼地装入黑色的专用尸袋,拉上拉链,掩盖住那令人不敢直视的惨状。然后两人一组,动作尽量平稳却难掩沉重地将它们抬出工棚,穿过泥泞的工地,逐一装上停在警戒线外的、带有冷藏功能的专用运尸车。尸袋的黑色与警车的蓝白、警戒线的黄色、地面的泥泞以及尚未完全清理的血迹,构成了一幅沉重而压抑的画面。空气中弥漫的消毒水味,似乎也无法完全掩盖那浓烈的血腥与死亡的气息。
工地被完全封锁,警灯无声却持续地旋转闪烁,将周围的一切都染上了一层不祥的红蓝光泽。穿着不同制服的警察们面色凝重,忙碌地穿梭着。空气中弥漫着消毒药水、血腥味、雨后的土腥味以及一种若有若无的、令人不安的焦糊味和腐朽气息。这处原本象征着建设与生机的建筑工地,此刻只剩下死亡、谜团和深入骨髓的恐怖。而那从古老棺椁中逃脱的、携带着无尽怨恨与杀戮欲望的“东西”,此刻正隐藏在勐巴拉纳西这座城市的某个不为人知的阴影角落,舔舐着或许并不存在的嘴角,等待着下一次猎杀的时刻到来。
刑警队队长李波和副队长安庆康刚从城东那片被蓝色施工挡板围起来的工地现场回来,警车在傍晚拥堵的车流中缓慢前行。车窗外,是渐渐沉入都市霓虹的夕阳余晖,给车内两人的脸上都镀上了一层疲惫的橘色。
安庆康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打破了车内的沉默:“老李,说真的,那工人的死状……太邪性了。我干了十几年刑警,没见过哪个自杀或者他杀的人,会是自己把自己喉管抠烂,指甲缝里还全是自己的皮肉碎屑。而且,他那眼神……”他顿了顿,似乎在寻找合适的词汇,“空洞得吓人,又好像带着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疯狂。工地上那些民工私底下都在传,说是冲撞了地下的什么东西,被勾了魂。”
李波正专注地看着前方路况,闻言,眉头立刻蹙紧,形成了一个深刻的“川”字。他没有立刻回应,而是先通过后视镜谨慎地观察了一下后面的车辆,然后右手稳稳把住方向盘,左手手肘看似无意地、实则带着明确提醒意味地,轻轻怼了一下安庆康的胳膊。动作幅度不大,但力道清晰。
“老安,”李波开口,声音压得有些低,带着一种常年与各种案件打交道磨砺出的沉稳和警觉,“注意纪律。”他侧过头,飞快地瞥了安庆康一眼,眼神锐利如鹰,其中蕴含的意味非常明确——制止,以及提醒对方注意场合。他的嘴角微微向下抿着,透露出不容置疑的严肃。“在外面,尤其是这种没影儿的怪力乱神,少提。我们是警察,办案讲的是证据,是科学。那些民工怎么说,是他们的事,但从我们嘴里说出来,性质就不一样了。传到不该听的耳朵里,影响多不好。”
他的话语清晰而克制,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仔细斟酌。神态中没有责备,只有一种基于职责和经验的谨慎。那只轻怼过安庆康的手肘,此刻已经收回,自然地搭在了方向盘上,手指有节奏地轻轻敲击着,显示着他内心的某种思量。
安庆康被李波这一怼和一席话说得噎了一下,他了解李波的脾气,知道这位老搭档最反感的就是在案件没有定性前,将线索往神秘诡异的方向引导。他有些不服气地低声嘀咕了一句,声音小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我也没说信这个……就是觉得太蹊跷。再说了,梁山好汉里不还有‘入云龙公孙胜’那种能呼风唤雨的呢,还有‘神行太保戴宗’,日行八百,那科学也不好解释嘛……”他这话更像是给自己找补,带着点被训斥后的讪讪。
李波显然听到了他的嘀咕,但只是从鼻腔里轻轻哼了一声,没再接话。车内再次陷入沉默,只有发动机的嗡鸣和窗外城市的喧嚣混杂在一起。
回到局里,两人将现场勘查的记录和初步询问笔录整理归档。尽管李波明确禁止了在正式报告中提及任何迷信猜测,但工地死者异常的状况还是引起了其他部门的重视。毕竟,自残致死的案例本身就极为罕见,加上现场环境和目击者(工友们)描述的诡异氛围,谨慎起见,局里还是按照程序,通知了防疫部门。
不久后,防疫部门的工作人员穿着标准的白色防护服,戴着口罩和手套,来到了局里的临时停尸间。他们动作专业利落,仔细提取了死者口腔、鼻腔、指甲缝以及伤口处的多种生物样本,包括血液、组织液和皮肤碎屑,分别装入无菌采样袋和试管中,密封、贴签、记录。
“我们会尽快进行病原体筛查和毒性测试,”带队的防疫官员语气公事公办,“排查一下是否存在未知的、可能引发神经系统异常或极端行为的大型传染病原体。结果出来会第一时间通知你们。”
李波和安庆康站在一旁,看着防疫人员忙碌。李波面色凝重,他宁愿这真的只是一起极端罕见的传染病事件,至少那是在现代医学可以理解和应对的范畴之内。而安庆康看着那些被取走的样本,眼神复杂,不知在想些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