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小姐,抢回的那虎符是假的!”
少年斩钉截铁的声音,如同惊雷,骤然劈开了卦堂内因施救而紧绷的寂静。
满室俱寂。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聚焦在朱雄英身上,又猛地转向榻上白雾缭绕的慕容秋荻,以及她怀中那抹刺眼的明黄与金玉之色。
逸长生捻了捻指尖残留的桂花糕碎屑,看着朱雄英,脸上慢慢绽开一个意味深长、带着赞许与考校的笑容:“小雄英眼力见长啊。”
朱雄英一步上前,毫不犹豫地扯开那明黄的绸缎。
一枚金镶玉、龙盘虎踞、散发着威严气息的虎符暴露在烛光下,流光溢彩,华贵非凡。
“真虎符,龙睛必点朱砂,蕴藏皇道龙气,光华内蕴如活物。”
朱雄英的手指精准地指向虎符上那双精雕细琢、却空洞无神的龙目。
“而这枚,龙目无神,仅是金玉镂空!仿造得九成相似,其用料、雕工,非工部巧匠不可为,必有内鬼!慕容姑娘拼死护送这赝品入京……”
他猛地抬头,目光如炬,扫过慕容秋荻、叶孤城、江玉燕。
“真正的虎符,恐怕早已落入倭寇手中,成了他们栽赃构陷、甚至动摇我大明兵权的利器。”
榻上的白雾恰在此时剧烈翻涌了一下,一声微弱的、带着痛楚与疲惫的轻笑从雾中传出。
慕容秋荻不知何时睁开了眼,那双曾被誉为“武林第一才女”的明眸,此刻布满血丝,却燃烧着不屈的火焰。
她挣扎着想要坐起,声音嘶哑断续。
“咳咳……小殿下……三个月前……连刀魂剑意都分不清……咳咳……逸道长果真如传闻所说……这是短短时间教出了一个好学生……”
她看向逸长生,眼神复杂,随即手腕一翻,半截乌黑沉重、刻着血槽的断箭从她袖中滑出,“铛啷”一声落在榻边。
“禀告逸道长,沉鱼……叛了……”她喘息着,每一个字都像刀子在割喉咙。
“天尊七十二楼……如今听令倭国……三日前……他们劫了泉州港的军械库……换上了……绣春刀模样的东瀛打刀……要栽赃……锦衣卫……”
“当啷!”
师妃暄手中的玉箫竟失手跌落,撞翻了桌上的茶盏,茶水四溅!
她脸色瞬间煞白,素来古井无波的眼中掀起点点波澜。
两个月前大唐地界的岭南赈灾银被劫,现场遗留的刀痕,正是绣春刀所致。
当时她与大隋部分朝臣皆疑心是锦衣卫所为,甚至猜测是否大明欲对唐、隋等皇朝有所动作……
“傅红雪……斩了唐门三位长老……傅君婥……破了我慕容家剑冢……”慕容秋荻咳出一口乌黑的血块,眼神却亮得骇人。
“他们以……找到石之轩为饵……从祝玉妍手里……骗走《天魔策》残卷……如今……打着阴癸派旗号……在四大皇朝作案……”
她死死盯着师妃暄和绾绾,“上月……在长安……欲刺杀唐皇的刺客……用的……就是魔门的力量!”
“铮——!”
一声刺耳的剑鸣骤然响起!
朱雄英猛地拔出了腰间的木剑。
那柄看似寻常的钝木之剑,此刻在他手中竟爆发出令人心悸的锐气。
他没有指向任何人,而是对着卦堂空旷的墙壁,倾尽全力,狠狠劈下。
轰!
木剑斩在坚硬的墙壁上,并未折断,却硬生生在墙上刻下了一道深达寸许、边缘焦黑的狰狞沟壑,木屑纷飞。
少年胸中积压的怒火、一路目睹的惨状、对家国安危的忧愤,在这一剑中尽数爆发。
“道长!”朱雄英霍然转身,双目赤红,胸膛剧烈起伏,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颤。
“请允许我求皇爷爷手谕!我要三千精兵!不!五千!
倭寇既敢用大明的刀构陷忠良,乱我朝纲,我便要用他们的血,把每一柄被玷污的刀——洗刷干净!”
凛冽的杀气随着他这一剑劈出,充斥了整个卦堂。
“急什么?”逸长生身形一晃,已至朱雄英面前,屈指一弹,精准地点在木剑剑脊之上。
“嗡……”
一股冰寒彻骨的真气顺着剑身瞬间涌入。
朱雄英只觉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压下,手臂酸麻,狂躁的内心仿佛撞上了一座无形的冰山。
那斩入墙壁的木剑剧烈震颤,剑身上凝聚的炽热内力与逸长生渡入的冰寒之气激烈冲突,发出“嗤嗤”声响,竟凝成无数细小的冰晶,“簌簌簌”地从剑身剥落坠地!
“你以为戚继光在舟山,每日真的只是在海边钓鱼,等着兵部的粮草?”
逸长生收回手指,声音平静,却带着一种洞悉全局的从容。
“倭寇想栽赃,想搅浑水,想借刀杀人?那我们就——”
他目光陡然锐利如鹰隼,“送他们一个‘人赃并获’!”
他话音未落,袖袍再次拂出!
那面倒扣在栏杆上的青铜卦盘被无形之力卷起,稳稳落在他掌心。
几枚铜钱在盘面上滴溜溜旋转,最终排成一个奇异的卦象——上火下泽,异中有同,正是“火泽睽”。
逸长生目光扫过卦象,最终落在气息犹自急促、眼神却因刚才那一剑而变得异常明亮的朱雄英脸上。
“雄英,”他声音放缓,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考校与引导。
“说说你的‘三见’。这一路归途,血火交织,天地众生,你自己……可曾真的‘见’到了?”
朱雄英一怔,满腔的杀伐之气仿佛被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冻结了一瞬。
他下意识地握紧了手中的木剑,那冰冷的剑柄触感,却奇异地勾连起百里之外官道旁、石缝里那片早已凝固发黑的陈旧血痂
——那是三日前沧州道上,被倭寇假扮的山匪凌虐致死的无辜母女留下的最后印记。
“见天地……”他开口,嗓音干涩沙哑,如同砂纸摩擦,“《道德经》有云,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
我曾简单地以为,此意仅仅是指天道冷漠,视众生平等如草芥……”
他微微摇头,木剑的剑尖似乎无意识地垂向虚空,指向那片深埋记忆的血色。
“济南大营的校场,比皇城的宫苑更广阔,可当它躺满被克扣的军饷活活逼死、冻饿而亡的士卒时……
连天上的鹰隼都不愿掠过那片绝望的天穹!这天道,何曾至公?又何曾平等?
它漠然无声,便是对普通人最大的不公,天道运转可不会管你地位高低,但人为不公却近乎盖住了天道!
老天无眼何来至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