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星河把向日葵种子撒进花盆时,周延正趴在阳台的栏杆上打电话。他穿着件白色短袖,袖口卷到手肘,露出小臂上道浅浅的疤痕——是去年在伦敦搬实验器材时蹭的,当时视频里他轻描淡写说“小伤”,沈星河却对着屏幕红了眼眶。
“……对,下周提交最终报告就行。”周延的声音被风送过来,带着点笑意,“导师说可以申请国内的合作项目,我打算留在老城区这边的研究所,离星河近点。”
沈星河的手指顿了顿,铲子插进土里的力度重了些。上周周延说要放弃伦敦的工作机会时,他还劝过“再想想”,毕竟那是多少人挤破头都想得到的职位。可此刻听着他语气里的笃定,心里像被温水泡过,软得发涨。
“土别埋太深。”周延挂了电话走过来,从他手里拿过铲子,指尖带着阳光的温度,“荷兰的种子娇气,要晒足八小时太阳才行。”他把种子摆成个小小的圆形,“像不像我们埋在槐树下的铁盒?”
沈星河蹲在他身边,看着那些黑褐色的种子躺在湿润的泥土里,像藏着无数个春天的秘密。“等它们长出来,阳台就成向日葵田了。”他想起周延在伦敦发的照片,海德公园的向日葵高过人头,黄色的花盘朝着太阳,像片金色的海洋。
“到时候拍张照片,也放进铁盒里。”周延往花盆里浇了点水,水珠落在泥土上,洇出小小的深色圆点,“每年都放一张,等我们老了,就坐在槐树下慢慢看。”
沈星河笑起来,眼角的纹路在阳光下格外清晰。母亲上周已经出院了,此刻正在客厅里和张叔打电话,商量着周末请老邻居吃饭的事。张叔的声音透过纱窗传过来,带着点爽朗的笑:“让周延那小子多买点啤酒,我要跟他好好聊聊英国的事!”
周延听见了,对着屋里喊:“张叔放心,我带了瓶苏格兰威士忌,专门给您留的!”
沈星河拽了拽他的衣角:“少喝点,你忘了上次喝多了,抱着槐树说胡话?”
那是跨年夜的第二天,周延陪张叔在槐树下喝酒,喝到兴头上,抱着树干喊“沈星河是我的”,被路过的邻居拍了视频,发在社区群里,让他红了好几天的脸。
“那不是胡话。”周延低头看着他,眼里的光比阳光还亮,“是真心话。”
阳台上的风带着点暖意,吹得绿萝的叶子沙沙响。沈星河想起林深昨天发来的视频,他站在新西兰的星空下,身后是璀璨的银河:“这里的星星比伦敦多,等你们来玩,我带你们去看南半球的向日葵。”
“他好像胖了点。”沈星河看着视频里林深的笑脸,“说是在那边天天吃海鲜,还学会了冲浪。”
“人开心了就容易胖。”周延把空花盆摞起来,“他上次说想辞职开个画廊,专门卖小众画家的作品,挺好的。”
沈星河想起林深送的那幅向日葵油画,此刻正挂在客厅的墙上,画框是周延亲手做的,用的是老城区装修时剩下的木料,边角打磨得光滑圆润。林深说画不用还,就当是“给老朋友的乔迁礼”。
“下午去趟菜市场吧。”沈星河站起身拍了拍手上的土,“张叔说想吃您做的红烧肉,得买带皮的五花肉。”
周延挑眉:“是你想吃吧?上次在医院,你盯着病友的饭盒看了半天。”
沈星河的耳尖有点红,转身往屋里走:“谁看了?我那是在研究医院的伙食标准。”
周延追上来,从身后抱住他,下巴抵在他发顶:“晚上给你做,放冰糖和八角,炖得烂烂的,让你能抿着吃。”
客厅里,母亲正把洗好的照片往相册里贴。最新的一页贴着张三人合影:母亲坐在中间,沈星河和周延站在两边,背景是老城区的阳台,窗台上摆着刚买回来的向日葵盆栽。母亲的笑容像朵盛开的花,眼角的皱纹里盛着满满的幸福。
“你看这张拍得多好。”母亲举着相册给他们看,“小林说得对,多拍点照片,日子才显得扎实。”她把相册放在茶几上,旁边摆着外公留下的青花碗,碗里盛着刚洗好的草莓,红得像颗颗小太阳。
下午去菜市场时,阳光正好。周延推着辆旧自行车,车筐里放着个藤编篮子,是母亲找出来的老物件,篮沿还留着当年沈星河用马克笔写的名字。他们在猪肉摊前跟老板讨价还价,在蔬菜摊前挑拣最新鲜的黄瓜,在水果摊前争论草莓该买大的还是小的,像所有寻常的情侣一样,把日子过成了柴米油盐的诗。
“周延!”卖豆腐的阿姨笑着打招呼,“听说你从英国回来了?你妈昨天还来买豆腐,说要给你做豆腐脑呢。”
周延停下脚步,买了块嫩豆腐:“我妈最近忙什么呢?上次约她吃饭,她说要去拍油菜花。”
“跟着摄影队到处跑呢。”阿姨用塑料袋把豆腐装好,“前几天在河边遇见她,背着个大相机,比年轻人还有劲。”
沈星河想起周延母亲发来的照片,她站在油菜花田里,穿着件亮黄色的冲锋衣,笑得比花还灿烂。很难想象这是当年那个坐在他家客厅,姿态优雅地推来支票的女人。时光真是件奇妙的东西,能磨平尖锐的棱角,也能让坚硬的心变得柔软。
回家的路上,周延突然把自行车停在巷口。槐树下,几个小孩正在挖泥土玩,手里拿着小铲子,像极了当年的他们。张叔蹲在旁边指导,手里还拿着个放大镜,仔细观察着刚发芽的苜蓿。
“看,我说能活吧。”张叔看见他们,举着放大镜笑得得意,“苜蓿能引来七星瓢虫,吃槐树的害虫,比农药管用。”
周延把自行车靠在树上,走过去和孩子们一起蹲下来。阳光穿过稀疏的枝叶,在他的发梢上跳跃,像撒了把金粉。他教孩子们辨认七星瓢虫的幼虫,告诉他们哪片叶子上有蚜虫,声音温柔得像在讲个美丽的童话。
沈星河站在自行车旁,看着这一幕,突然觉得岁月静好。那些曾经以为跨不过去的坎,那些曾经以为会永远褪色的记忆,都在这个温暖的午后,变成了最温柔的风景。
晚饭时,红烧肉的香味飘满了整个老城区。张叔喝着周延带来的威士忌,母亲和邻居阿姨们聊着家常,沈星河和周延在厨房忙着端菜,偶尔碰在一起的手肘,带着点触电般的甜。窗外的夕阳把天空染成了橘红色,阳台上的向日葵种子,大概正在泥土里悄悄发芽,准备着一场盛大的绽放。
饭后,周延在阳台给向日葵浇水,沈星河靠在他身边,看着远处的路灯一盏盏亮起。老城区的夜晚安静而温暖,只有偶尔传来的笑声和电视声,像首舒缓的摇篮曲。
“等向日葵开花了,我们再拍张合影吧。”周延轻声说,指尖划过沈星河的手背,“就站在阳台,让花盘对着镜头。”
“好啊。”沈星河抬头看他,眼里的光比星光还亮,“还要在照片背面写上日期,像埋在槐树下的铁盒一样,一年一年地记下去。”
周延低头吻他,带着点红烧肉的香和草莓的甜,像这个春天的味道,也像他们往后余生的味道。阳台上的风轻轻吹过,带来远处槐花的清香,和向日葵种子破土而出的声音,像时光在轻轻说:所有等待都值得,所有美好都会如期而至。
而那本放在书柜上的《小王子》,扉页上的字迹在灯光下格外清晰。驯养就是建立羁绊,而最好的羁绊,就是和你一起,把每个平凡的日子,都过成闪闪发光的模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