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村吉三郎有点急眼了。
第一波试探性进攻连个响儿都没听着,两辆坦克就在蕰藻浜里喂了王八,这老鬼子大概觉得自己那张海军中将的老脸被按在地上摩擦,火气大得很。
下午两点开始,二十四架轰炸机,跟过境的蝗虫似的。
对吴淞炮台,蕰藻浜,真如,闸北,江湾等多个地区,实施了长达五个多小时的轰炸。
防炮洞里,尘土扑簌簌地往下掉。
杜月生的“工程队”这波立了大功,战壕,防空洞都很耐造,有塌的,但是不多。
陆寅缩在角落里,头顶上每一次爆炸,都要震落一脖领子的土。
“呸呸!”
汪亚樵这货跟陆寅脸贴着脸,也不嫌挤。
他把嘴里的泥沙吐出来,那张胡子拉碴的脸上不仅没惧色,反而挂着一种神经质的笑。
“老幺,你那京观算是白搭了。”
外头时不时的轰隆一声,震得人耳膜生疼,汪亚樵扯着嗓子,唾沫星子喷了陆寅一脸,“刚才我瞅了一眼,几颗高爆弹下去,那些鬼子尸体全给炸烂了。这帮狗日的,连自己人都不放过,哈哈哈....”
陆寅抹了一把脸上的泥,“炸了就炸了,本来就是用来恶心他们的。”
“你也真够损的。”汪亚樵嘿嘿直乐,在这黑漆漆的洞里,笑声听着格外渗人,“哎,你们说野村这老鬼子这么炸,就不怕外面那一百多个没脑袋的小鬼子晚上去他梦里吓唬他?”
“斧头仔,这你就不懂了嘛。”
梁焕的声音从另一个黑漆漆的角落传来,他缩那儿一动不动,都快让土给埋了。
他悠悠的说,“咱们拜的是关二爷,他们拜的那个叫什么神道教,那就是拜鬼的。人死的越多,他们越热闹.....”
“卧槽!这么变态?怪不得叫鬼子......”
汪亚樵骂了一句。
旁边陶定春抱着枪,翻着白眼,“九爷,您省点唾沫吧,灰都往嗓子眼里钻。”
陆寅笑了笑,“大宝!”
他喊了一句。
“诶...”
大宝憨憨的回了声。
“怕不怕?”
陆寅问。
“不怕,这儿挺结实的...呵呵...”
袁宝憨憨的声音,又让漆黑的防空洞里轻松不少。
断断续续的轰炸持续了好几个小时。
这几个小时,就像是用钝刀子割肉。
地皮被翻了一遍又一遍,整个蕰藻浜南岸,几乎找不到一块平整的地方。
等到外面的动静终于消停下来,天都已经黑透了。
陆寅钻出防炮洞,抖了抖身上的土。
空气里全是那股子刺鼻的硫磺味儿,还夹杂着焦臭。
万幸,这边的战壕是青帮那帮人按照正规工事修的,深且曲折,虽然有两颗倒霉的炸弹正好掉坑里,炸死了十几个弟兄,但主力算是保全了。
“都没死吧?”
陆寅喊了一嗓子。
“死不了!”
“活着呢!”
稀稀拉拉的回应声从各个角落传出来。
“把受伤的兄弟往后方青帮的医院抬,手脚都在的赶紧动起来,又到刨坑的时间了,赶紧加固工事,省的下次挨炸又是一锅端。赶紧,动起来.....”
陆寅拍着巴掌,开始游走指挥。
汪亚樵和梁焕跟在一旁。
正说着,柴文龙猫着腰从交通壕那边钻了过来。
他那张本来就狰狞的脸,现在全是黑灰,看着跟刚从灶坑里爬出来的鬼差不多。
“怎么样?”
陆寅递过去半壶水。
柴文龙接过来猛灌一口,那是之前没喝完的凉水,混着泥沙。
“弄清楚了。”
柴文龙抹了把嘴,“北岸那边开枪的,是四团赵金生的诱饵连。”
“诱饵连?”汪亚樵凑过来,“那不是应该在那演戏,然后撤回来吗?怎么还打到鬼子屁股后面去了?”
“嗨,别提了。”
柴文龙一屁股坐在弹药箱上,乐得直拍大腿,“赵金生那小子,看鬼子大部队上来了,可能心里有点虚,就给上峰打电话,请示能不能撤回蕰藻浜南岸。”
“结果呢?”
“结果吴淞炮台那边打得正凶,电话里全是炮声。接电话的参谋大概是听岔了,以为赵金生要全线撤出蕰藻浜当逃兵呢。”
柴文龙学着那参谋的语气,把眼珠子一瞪,“当时就在电话里把赵金生祖宗十八代骂了个遍,说他要是敢撤一步,就是投敌,就地枪毙!命令他原地反击,哪怕打剩一个人也得给老子顶住!”
众人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妈的,那个赵金生也是个愣种,挂了电话就把帽子一摔。”
柴文龙接着说,“这小子心想,反正横竖是个死,不如死得牛逼点。他就带着那一百多号人,也没往回撤,反而绕了个大圈,正好插到了日军24旅团的侧翼。”
“就一百多人?”陆寅挑了挑眉毛。
“就一百多!”柴文龙大笑,“对面那是野村的精锐混成旅团,结果突然侧面冒出一股火力,又不知道有多少人。”
“这帮小日本子也是被打懵了,以为掉进了咱们的口袋阵,赶紧就撤回张华浜!”
“赵金生他们还干掉四五百个小鬼子.....”
“哈哈哈哈!”
汪亚樵笑得前仰后合,“这他妈也行?一个连,吓退了一个旅团?这仗打得,真他娘的邪乎!”
战壕里的气氛顿时松快了不少。
这种把脑袋别在裤腰带上的日子,能听到这种事儿,简直比过年吃顿肉还让人痛快。
“运气也是实力。”
陆寅嘴角也扯出一丝笑意,但很快收敛,“吴淞炮台那边怎么样?”
提起这个,柴文龙的神色稍微正经了点。
“还成。野村那几艘军舰疯了一样往炮台上轰,听说是毁了三门重炮。不过咱们的人也不是吃素的,硬是顶着炮火反击,击沉了一艘驱逐舰,还打伤了三艘。伤亡倒是不大,就是工事毁得厉害。”
说到这,柴文龙叹了口气,抬头看了看黑漆漆的天空,“不过这轮轰炸过后,就不好说了。明天天一亮,估计又是一场恶战。”
陆寅点了点头,没说话。
他从兜里摸出半截烟,也没点,就那么叼在嘴里。
蕰藻浜这边是扛住了,而且工事修得结实,可闸北那边呢?
那里是弄堂民房,而且战壕挖的也没这里专业。
洪九东那小子,平时看着咋咋呼呼,一肚子坏水,可真到了拼命的时候,他那个小身板能扛得住这种强度的轰炸?
“担心闸北?”
汪亚樵看出了陆寅的心思,用肩膀撞了他一下。
“管不了这么多了。”
陆寅叹了口气,像是说给汪亚樵听,又像是说给自己听,“咱们这儿还有这么多兄弟呢,先管好自己吧,那边有麻子呢,他可是说要跟我把十里洋场一起搅个天翻地覆的人,死不了的。”
“各就各位吧,留人盯着点对岸,防止小鬼子趁夜渡河。”
“剩下的,该歇的歇,该刨坑的刨坑......”
他站起身,拍了拍屁股上的土,目光投向闸北的方向。
那边火光冲天,把半边天都映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