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腊肠里的乡愁
派出所调解室的窗户开着，飘进来隔壁包子铺的香味。林定军刚坐下，就听见老太太的嗓门像铜锣似的响：“就是他！张老三故意放猫偷我的腊肠！我晒了二十根，全被那畜生叼走了，他还在楼上偷笑！”
对面的老头急得脸红脖子粗，手里的紫砂壶盖被他攥得咯咯响：“王桂兰你讲点道理！我家大橘从不偷东西，是你自己把腊肠晾在矮栏杆上，猫跳上去够得着怪谁？再说我啥时候偷笑了，我那是咳嗽！”
林定军翻开卷宗，照片里的腊肠挂在晾衣绳上，绳子确实矮，离地面不到一米五，旁边就是张老头家的窗台，橘猫正蹲在窗台上，尾巴甩得悠闲。社区民警的调解记录写了三页，从“腊肠的做法”吵到“十年前借的酱油没还”，活像本邻里恩怨录。
怀表在口袋里微微发烫，表盘里闪过个温暖的画面：王老太站在灶台前，往腊肠里塞着花椒，张老头蹲在旁边帮忙递绳子，两人唠着嗑，蒸汽把眼镜片糊得发白。林定军想起前世这起“腊肠纠纷”的后续——王老太气得住了院，张老头偷偷往她窗台上放了碗红烧肉，结果被当成故意挑衅，两家彻底闹翻，直到张老头去世，王老太才在整理旧物时发现，他的病历本里夹着张纸条：“桂兰爱吃甜口腊肠，明年多放冰糖。”
“王阿姨，您这腊肠是自己吃还是送人？”林定军指着照片里的腊肠，上面缠着红绳，打了个特别的结——那是本地嫁女儿时才用的“吉祥结”。
王老太的气焰顿时矮了半截，嘟囔着：“给我闺女寄的，她在深圳打工，三年没回家了，就爱吃我灌的腊肠。”她眼圈红了，“我从上个月就开始准备，猪肉选的后腿肉，花椒是托人从四川带的，就盼着她收到能尝尝家里的味，结果……”
张老头在旁边哼了一声：“说得好听，去年你闺女回来，不还说你腊肠太咸？”
“那是她客气！”王老太又炸了，“你懂啥，城里的腊肠全是添加剂，哪有我亲手灌的香？”
林定军转向张老头：“您家大橘平时都喂啥？”
“猫粮啊，偶尔给点小鱼干。”老头梗着脖子，“它才不屑吃腊肠，一股子花椒味。”他顿了顿，声音软了点，“其实……我那天看见腊肠被叼走，喊了好几声，王桂兰没听见。”
怀表的表盘突然清晰起来，映出段模糊的监控——不是社区的监控，是张老头家的旧摄像头，拍的是去年冬天：王老太把晾好的腊肠分了一半，用报纸包着放在张老头门口，上面写着“给老三下酒”；张老头则拎着袋橘子，放在王老太的菜篮子里，橘子上贴着“甜的”。
“张大爷，您家摄像头还挺清楚。”林定军把截取的画面递过去，“去年冬天的事，忘了？”
老头的脸瞬间红到脖子根，紫砂壶盖“当啷”掉在桌上：“那……那是看她一个人过年可怜……”
王老太也愣住了，看着画面里的腊肠，突然没了声音，手指无意识地绞着围裙——围裙上沾着点酱油渍，和张老头十年前借走的那瓶酱油颜色一模一样。
“其实腊肠不是大橘叼走的。”林定军拿出社区物业的监控，画面里三只流浪猫围着腊肠打转，大橘蹲在窗台上，冲着流浪猫哈气，像是在驱赶它们，“是流浪猫干的，大橘还帮着拦了一下，可惜没拦住。”
更关键的是快递单——王老太的闺女三天前就寄了快递，里面是床羽绒被，附言写着：“妈，别灌腊肠了，深圳暖和，我下个月回家陪您。”快递早就到了，被张老头代收着，藏在自家衣柜里，想等王老太气消了给她个惊喜。
“你咋不早说？”王老太瞪着张老头，眼眶却湿了。
“我说了你听吗？”老头嘴硬，却从口袋里摸出个小布包，“给，你闺女寄的被单，我给你熨好了。”布包里裹着的，还有袋冰糖，“明年灌腊肠，放点这玩意儿，你闺女准爱吃。”
调解室的香味更浓了，是隔壁包子铺飘来的梅干菜馅香。王老太突然笑了，皱纹挤在一起：“算你还有点良心。”她转向林定军，有点不好意思，“让你看笑话了，其实……老三以前总帮我修水管，我就是气不过腊肠没了。”
张老头也嘿嘿笑了：“她上次还帮我收被子呢，那天下雨，我在公园下棋忘了时间。”
林定军看着两人把“恩怨录”撕了，王老太说要再灌二十根腊肠，分张老头一半；张老头说要炖锅排骨汤，送过去给她“顺顺气”。阳光透过窗户照在他们身上，像层暖融融的棉被。
走出派出所，小陈忍不住笑：“这俩老人，跟小孩似的。”
林定军想起怀表最后闪过的画面：王老太的闺女抱着孩子站在门口，张老头拎着个保温桶，里面是炖好的腊肠焖饭，王老太在旁边指挥：“多盛点，孩子长身体。”原来有些争吵，不过是老人们排遣孤独的方式，像腊肠里的花椒，看着呛人，细品却带着股说不出的暖。
卷宗归档时，林定军在最后一页贴了片腊肠的包装纸，上面印着“家乡味”三个字。旁边写着：“有些计较，藏着最深的惦记。”
怀表在口袋里轻轻震动，表盘里映出下一个卷宗的封面——“赵老头偷书案”，照片上的老人蹲在图书馆的书架旁，怀里揣着本《唐诗宋词选》，被管理员抓了个正着。林定军翻开第一页，作案动机写着“无钱购买，见书心喜”，但他注意到，书的扉页上写着个名字：“赵思远”，旁边画着个小小的星星。
“去图书馆看看。”林定军指尖划过那个星星，阳光正好，透过走廊的窗户落在卷宗上，像有什么温暖的故事，正等着被轻轻翻开。他知道，这老头偷书的背后，一定也藏着段放不下的牵挂，就像腊肠里的乡愁，看着平常，却沉甸甸的，全是日子的滋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