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芳带来的消息，像一道撕裂厚重云层的闪电，瞬间照亮了病房里压抑到极致的黑暗，但那紧随而至的、隆隆滚过的“惊雷”，却让陈远和李静的心脏几乎停跳。
孙建国被带走？神秘部门？更高层面的调查？自己可能是“楔子”？
每一个词都重若千钧，砸得陈远头晕目眩，耳边只剩下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窗外越来越急促的雨声。希望的火苗被这突如其来的狂风吹得疯狂摇曳，但更多的，是比之前更甚的、对未知巨变的恐惧。这意味着什么？是黑暗即将被驱散的前兆，还是更混乱、更危险局面的开始？
“王……王社工，这消息……可靠吗？”李静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双手紧紧攥在一起，指节发白。
“是我那个司法系统的朋友，拐了好几道弯传过来的，源头很模糊，但细节对得上孙建国今天下午突然失联的情况，还有带走人员的特征描述。”王芳语速很快，眼神在陈远和李静脸上来回扫视，“最重要的是，时间点！就在陈大哥你第二次见孙建国之后不久！这绝对不是巧合！”
陈远强迫自己从震惊中冷静下来，但身体却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他想起孙建国最后一次见面时，眼底深处那抹难以掩饰的疲惫和焦躁，还有那句“阿勇那边出了点状况，现在外面很乱”。当时他只以为是推脱和施压，现在看来，孙建国可能真的已经预感到大厦将倾，自身难保。
“那……那我们现在该怎么办？”李静像是抓住救命稻草一样看着王芳，“孙建国被抓了，是不是……是不是就没人威胁我们了？我们是不是安全了？”
王芳却缓缓摇了摇头，脸色更加凝重：“恰恰相反，李静姐，陈大哥，我们现在可能更危险了。”
她深吸一口气，压低声音解释道：“孙建国如果真的是某个关键环节，他被突然带走，意味着他背后那条线上的人，要么已经完了，要么就是被惊动了，正在疯狂地抹除痕迹、切割关系、甚至……消灭隐患！陈大哥作为孙建国近期频繁接触、并且试图控制的对象，很可能被他们视为需要‘处理’的隐患之一！而且，是急于处理的隐患！”
陈远的心猛地一沉。王芳的分析像一把冰锥，刺破了他刚刚升起的那点虚幻的希望。是啊，孙建国倒了，压在他身上的“控制”暂时消失了，但释放出来的，可能是更凶残、更无所顾忌的“清道夫”！那些人不会在乎什么“安排”和“交易”，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让所有可能指向他们的线索，彻底消失。
“还有那部手机！”王芳的目光锐利地投向那个上了锁的小柜子，“孙建国在预感不妙的情况下，急于把这东西交给你，绝不仅仅是用来联系那么简单！它很可能被植入了监控或定位程序，甚至可能是个‘证据’或者‘诱饵’！一旦有人追踪这部手机，或者通过它监听，你的位置、你说的话，都会暴露！如果带走孙建国的人想顺藤摸瓜，这部手机就是藤；如果孙建国的同伙想清除隐患，这部手机就是指引他们找到你的灯塔！”
每一句话，都让陈远和李静的脸色更白一分。那部黑色的手机，此刻在他们想象中，仿佛变成了滋滋作响的炸弹，或者散发着诡异信号的追踪器。
“那……那赶紧把它扔了！扔远点！”李静失声道。
“不能扔！”陈远和王芳几乎同时开口。
陈远看向王芳，王芳对他点了点头，眼中是同样的决断：“现在扔，如果手机真有定位，扔在哪里都会暴露你的行动，甚至可能让他们认为你想‘逃跑’或‘反抗’，立刻采取行动。而且，如果这手机真的是某种‘证据’或‘诱饵’，扔掉它可能反而会打乱调查方的部署，或者让我们失去一个可能了解对方意图的窗口。”
“那怎么办？难道就放在这里，等着它害我们？”李静几乎要崩溃了。
陈远挣扎着坐直身体，胸腔里的闷痛因为激动而加剧，但他强迫自己思考。“王社工，你说……带走孙建国的人，可能和调查江大川的不是一拨，级别更高？”
“是，有这种可能。我朋友描述的那些特征，不像常规的经侦或纪检手段，更……隐蔽，更突然。”王芳点头。
“那么，刘主任……”陈远脑中飞速运转，“她上次来，说的话……会不会，她就是这条‘更高层面’线上的外围人员？或者，她接到过某种‘留意’的指示？”
这个猜测让王芳眼睛一亮：“非常有可能！民政系统看似不相关，但覆盖面广，接触基层深入，确实是收集社会面信息、留意特殊动向的好渠道。刘主任的到访和那些暗示，如果真是这个意思，那就说明……这条线，很可能已经注意到你了，陈大哥！甚至可能……在等着你主动联系，或者，在观察孙建国这条线对你的反应！”
一环扣一环的推测，让局面似乎清晰了一些，但也更加凶险。陈远感到自己正站在一个巨大棋盘的中心，黑白双方都在落子，而他这个小卒子，每一步都可能被吃掉，也可能……在双方激烈绞杀的关键时刻，被推到某个意想不到的位置，发挥出微小却决定性的作用。
“孙建国被抓，他们那条线的人肯定慌了。”陈远的声音嘶哑而冷静，这是他重伤以来，少有的、近乎冷酷的清醒时刻，“他们会做两件事：一是自保，切割；二是清理，包括我。而调查孙建国的那条‘高线’，也会做两件事：一是深挖孙建国；二是……保护可能的关键证人，也就是我，防止我被灭口。”
他看向王芳：“所以，我们现在最危险的时刻，就是孙建国被抓的消息传开，到他背后的人反应过来、决定动手清理，以及‘高线’决定是否、以及如何介入保护我的这个‘时间窗口’。这个窗口期可能很短，也许只有几个小时，也许一两天。”
王芳重重地点头：“没错！我们必须利用这个窗口期，做出最有利于自己的选择，同时做好最坏的打算！”
“远哥，王社工，我们……我们到底该怎么做啊？”李静听着他们冷静到残酷的分析，感到一阵阵发冷，但她也知道，这是生死攸关的时刻，必须做出决定。
陈远的目光再次落向那个锁着手机和照片的小柜子。钥匙还在他手里，冰冷坚硬。
“首先，手机不能动，不能开机，就锁在那里。”陈远缓缓说道，“一动，就可能暴露我们知道了什么，或者想做什么。其次……”他看向王芳，眼神里带着恳求和决绝，“王社工，我需要你帮我做一件事，非常危险。”
“你说。”王芳毫不犹豫。
“你想办法，用最隐蔽、最不引人注意的方式，给周警官传递一个极其模糊的信息：就说你可能听说，孙建国这个人‘不见了’，好像涉及‘上面’的事。别的什么都别说，尤其不要提我。”陈远字斟句酌，“如果周警官那边有内部渠道，或者敏感度够高，他应该能明白这意味着什么，可能会向上报告，或者加强对我这边的‘留意’。这算是……给可能存在的‘保护’力量，提个醒，递个信号。”
这是极其冒险的一步。如果周警官不可靠，或者信息传递方式出错，都可能暴露他们，甚至引来更快的打击。但这是陈远目前能想到的、唯一可能主动触碰“保护”力量的方式。
王芳沉吟片刻，重重点头：“好，我想办法。用公共电话，变声，只说这两句。”
“还有，”陈远看向李静，眼神变得无比柔和，却也无比沉重，“静静，你带着小宝和曦曦，现在，立刻，收拾一点必需品，衣服、奶粉、尿布，什么都别多带。然后……去住院部护士长那里，就说我晚上突发情况，需要紧急做个检查，你一个人带着两个孩子害怕，想在护士值班室旁边的空病房借住一晚。给护士长塞点钱，态度哀求一点。记住，一定要让护士长觉得你是真的害怕、无助，而不是在‘安排’什么。”
李静愣住了：“远哥，那你呢？”
“我留在这里。”陈远的声音很平静，“如果我走了，他们立刻就会知道我们察觉了。我必须留在这里，稳住他们。你们离开，一是为了安全，二是……如果我真的出了事，你们至少……”
“不！我不走！”李静猛地抓住陈远的手，眼泪汹涌而出，“要死一起死！我绝不离开你！”
“静静！”陈远反握住她的手，用力很大，眼中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哀求，“听我的！为了孩子！你在这里，我分心！你们走了，我才能没有后顾之忧！记住，如果……如果明天早上我没事，你们就回来。如果……”他没有说下去，只是深深地看着李静，仿佛要将她的样子刻进灵魂里。
李静哭得说不出话，只是拼命摇头。
“李静姐，陈大哥说得对！”王芳也劝道，“你们留在这里太危险了！对方如果狗急跳墙，第一个目标可能就是孩子！去护士值班室附近，人多眼杂，他们反而不敢轻易动手！这是目前能想到的、相对最安全的办法了！”
窗外的雨声哗哗作响，像是为这生离死别的抉择奏响的背景音。时间，在泪水和沉重的呼吸声中，一分一秒地流逝。
最终，李静在极度的痛苦和恐惧中，咬着牙，点了点头。她开始手忙脚乱地收拾东西，动作因为颤抖而显得笨拙。小宝似乎也感觉到了什么，紧紧抱着妈妈的腿，小声抽泣着。
陈远靠在床头，看着妻子和孩子忙碌而惊恐的身影，胸口像被巨石死死压住，喘不过气。他知道，他将她们推向了未知，但留在身边，可能是更确定的死亡。
王芳帮着李静快速收拾好一个简单的背包，然后看了一眼陈远，眼神复杂，低声道：“陈大哥，保重。我这就去办那件事。你自己……千万小心。”
陈远点点头，没有说话。
王芳拉开门，警惕地看了看外面，然后示意李静抱着陈曦，牵着小宝，跟她快速离开。门在她们身后轻轻关上，隔绝了外面的雨声，也隔绝了陈远生命中最重要的部分。
病房里，瞬间空荡下来，只剩下他一个人，以及窗外无尽的黑夜和瓢泼大雨。还有……那个锁着致命物品的小柜子。
他独自靠在床头，闭上眼，听着自己粗重而孤独的呼吸，还有雨水疯狂敲打玻璃的声音。他知道，最漫长、最危险的一夜，开始了。而他，必须独自面对，这雨夜中即将降临的、不知是毁灭还是新生的惊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