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库里的霉味突然变得刺鼻。
江镇的指尖陷进黑皮密卷的封皮，金线硌得掌心生疼。
他望着“银月祭祀”四个字，母亲临终前的喘息声突然在耳边炸响——那时他跪在床前，母亲攥着他手腕的力气大得反常：“你外公去了星辰之海，找解咒的法子......”
“阿辰？”史蒂夫的声音带着疑惑，温热的呼吸扫过他后颈。
江镇这才惊觉自己不知何时站了起来，密卷在掌心压出红痕。
史蒂夫的手指点在泛黄的纸页上：“这批注的字迹......和我在老书房见过的外公手札一样。”
江镇猛地翻页。
纸页摩擦的沙沙声里，他看见外公的字迹逐渐从工整变得潦草，最后几页甚至沾着暗褐色的斑痕，像是血。“魔族借生命树汲取生者精魄，三百年前那场大火不是天灾......”他念出声的尾音发颤，“他们用布罗克曼家族的血养树，等年轮转到第一万八千圈......”
“等等。”史蒂夫的手指扣住他手腕，指节泛白，“去年秋收时，西境流民说看见森林里的树在流血——原来那不是疯话？”他突然扯过旁边的《北境魔兽志》，书页哗啦翻到某章，“这里写悲鸣之泪是胡胡兽的眼泪，但外公笔记里说......”他喉结滚动，“是两头超阶异兽被剥皮抽魂时的哀鸣？”
江镇的后槽牙咬得发疼。
他想起半月前在流民堆里捡到小贝贝时，那孩子缩在草堆里发抖，怀里紧抱着块带血的兽皮——现在想来，那纹路和密卷里画的“守护兽鳞甲”分毫不差。
“三少爷！”切克的声音撞破书库门，门框晃得墙灰簌簌往下掉，“库尔斯克家的重装骑兵已经过了谷口的木桥，带头的是他们家二公子，手里还举着圣凯因家的族徽！”
江镇猛地合上密卷，转身时肩膀撞在书案角，疼得倒抽冷气。
史蒂夫已经抄起靠在墙角的铁剑，剑鞘磕在青砖地上发出闷响：“他们怎么知道我们在这儿？”
“海伦奶奶递书时按了‘星轨’二字。”江镇把密卷塞进贴胸的暗袋，指尖隔着布料摸到往生莲的纹路，“她早就在等我发现这些。”他看向门口，雪姬还站在那儿，手里的烤胡胡兽肉油星子滴在青石板上，“贝贝，把肉吃完。”他放软声音，“吃完跟阿里扎去马厩，别出来。”
雪姬用力点头，睫毛上的泪珠子晃了晃，到底没掉下来。
她转身跑开时，衣角扫过江镇的靴面，像片轻轻的云。
“马在后门。”史蒂夫把铁剑抛给江镇，自己抄起根烧火棍——那是方才帮流民烤火时捡的，“我数过，骑兵有二十人，但重装甲在山路上跑不快。”他说这话时盯着江镇胸口的暗袋，目光灼得人发烫，“外公最后写，他在银月祭坛找到了解咒的钥匙......但需要持莲者的血。”
江镇翻身上马时，马鬃扫过他手背。
小贝贝不知何时爬到马背上，抱着他腰不肯松手，发顶还沾着烤胡兽肉的碎渣：“阿爹，我不怕。”
“傻孩子。”江镇低头，鼻尖碰到小贝贝的发旋，那股带着焦香的奶味让他想起自己三岁时，被安杰斯公爵扔进冰湖的那个冬夜——那时他也这样缩成一团，以为自己会死。“等事情了了，”他摸了摸小贝贝后颈的朱砂痣，和亚历克斯后颈的位置分毫不差，“阿爹给你们讲真正的童话故事。”
山路的石子硌得马蹄哒哒响。
史蒂夫突然勒住马，铁剑在月光下划出冷光：“你说小贝贝和亚历克斯......”
“他们后颈的痣，是守护兽的印记。”江镇扯了扯缰绳，马开始加速，“三百年前被剥皮的两头异兽，精魄附在了布罗克曼家的遗孤身上。”他望着小贝贝睡得发红的脸，喉咙发紧，“所以流民说他们‘碰不得’，不是因为克死父母，是因为......”
“因为他们是魔族眼里的活祭品。”史蒂夫的声音像淬了冰，烧火棍在掌心转了个圈，“等生命树长成，他们的精魄会被抽干，用来打开两界通道。”
江镇摸了摸暗袋里的密卷，那里还夹着半张地图。
风卷着山雾扑来，他闻到了血的味道——不是现在的，是三百年前的，混着焦木和腐肉的腥气。
“停。”史蒂夫突然拉住他的马缰，月光照亮他紧绷的下颌线，“你方才翻密卷时，我看见最后一页写着‘生命树种子藏于持莲者心脉’。”他盯着江镇的眼睛，“阿辰，你......”
江镇的心跳漏了一拍。
他望着史蒂夫眼里翻涌的暗色，突然笑了：“走，先解决库尔斯克家的人。”他踢了踢马腹，马蹄声淹没了后面的话——“等天亮，我再告诉你种子的事。”
山风卷着远处的马蹄声扑来。
江镇摸了摸胸口，那里有往生莲的纹路，有密卷的重量，还有小贝贝均匀的呼吸。
他望着天际将亮未亮的鱼肚白，突然想起《莲花宝鉴》里的话：“大善者，需踏过血与火，方见莲开。”
而他脚下的路，才刚刚开始。
山雾被马蹄声撕成碎片。
史蒂夫的烧火棍在月光下划出残影，精准磕开第一支刺来的骑枪，枪头擦着江镇肩甲飞过，带起的风掀起他额前碎发。“阿辰！”他侧身避开第二支枪，声音里裹着山风的冷，“种子的事不能拖——”
江镇冰蓝色的剑气骤然炸开，三柄冰剑悬浮在他身侧，剑尖指向正从左侧包抄的骑兵。
小贝贝被他用腰带固定在马背上，此时正攥着他衣角，温热的掌心隔着布料烙在他腰侧。“他们要的是密卷和小贝贝。”他声音平稳得像是在说今天的早饭，“等解决了这些尾巴，我带你去看种子。”
“解决？”史蒂夫劈碎第三支骑枪，枪杆断裂的脆响惊得坐骑人立而起。
他借势跃到马背上，烧火棍重重砸在骑兵头盔上，金属凹陷的闷响混着痛呼：“二十个重装骑兵，你当是流民斗殴？”他眼角瞥见右侧五个骑兵已呈包围之势，喉结滚动，“你身上有往生莲护着，小贝贝呢？”
这句话像根细针扎进江镇心口。
他想起昨夜小贝贝蜷在他脚边睡熟时，后颈朱砂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那是守护兽最后的精魄，是魔族眼里最纯净的祭品。
冰剑突然震颤，剑尖凝出细密的冰碴，“所以更不能让他们活着回去报信。”他手腕翻转，三柄冰剑如利箭射出，精准刺穿三个骑兵的肩甲缝隙，“去东边山坳，那里有阿里扎设的绊马索。”
史蒂夫瞳孔骤缩。
他当然知道山坳的陷阱——三天前为了防安杰斯公爵的暗卫，江镇让阿里扎用藤蔓和兽筋布下的局。
可此刻他望着江镇眼底跳动的幽蓝，突然想起三百年前外公手札里的话：“持莲者心脉藏魔种，善念越盛，魔性越彰。”
“驾！”江镇猛抽马臀，坐骑吃痛向前狂奔。
小贝贝被颠得直晃，却死死搂着他腰，奶声奶气地喊：“阿爹的剑会发光！”这声喊像块热炭，烫得江镇心口发疼。
他想起自己三岁时在冰湖里挣扎，没有光，没有热，只有安杰斯公爵站在岸边说“圣凯因家不收废物”——而现在，他怀里的小贝贝，是他亲手捡回来的光。
“小心右边！”史蒂夫的喝声撕裂空气。
江镇旋身，冰剑在掌心凝结成盾，挡住劈来的重剑。
金属碰撞的火花溅在小贝贝脸上，孩子终于害怕地埋下头，把脸贴在他胸口。
这一贴让江镇的动作突然顿住——他听见小贝贝急促的心跳，和自己心口的往生莲纹路产生共鸣，一下，两下，像在应和某种古老的节奏。
“种子在我心脉里。”他突然开口，声音轻得像叹息，“外公说，当年布罗克曼家的祭祀用全族精血封印了生命树，种子就种在持莲者心脉里，用善念养着，等......”他喉结滚动，“等有人能打破善恶的伪善，让种子开出真正的莲。”
史蒂夫的烧火棍砸偏了刺向江镇后背的长枪。
他望着江镇被剑气映得泛蓝的侧脸，突然想起十年前雪夜，他偷溜进冰窖救出被关了三天的江镇，那孩子浑身冻得发紫，却还在给冻僵的麻雀捂翅膀。“所以你要救布罗克曼家？”他踹翻一个落马的骑兵，“那家族早被安杰斯定为叛族，罚罪之城的城墙高得能戳破天——”
“所以才要迁。”江镇冰剑连挥，砍断最后两匹战马的缰绳。
骑兵们惊呼着坠地，金属甲胄撞在山石上叮当作响。
他勒住马，望着东边泛白的天际线，“罚罪之城地下有密道，是外公当年建的银月祭坛入口。
我要带他们从密道走，去北境，去西漠，只要不在生命树的根系范围内......“
“你疯了。”史蒂夫翻身下马，烧火棍尖端滴着血，“安杰斯的魔纹追踪术能锁死十万人，布罗克曼家剩三百多口，你怎么——”
“用小贝贝和亚历克斯的守护兽精魄。”江镇跳下马，把小贝贝抱在怀里，孩子的眼泪已经打湿他前襟，“守护兽能屏蔽魔族的感知，当年他们被剥皮就是因为这个。”他低头吻了吻小贝贝的发顶，“我要让他们活着，让所有被当成祭品的人活着。”
山风突然转了方向，卷来若有若无的甜腥气。
史蒂夫嗅了嗅，瞳孔微缩——那是血竭花的味道，只有炼金术士的实验室才会有。
他刚要开口，江镇已从暗袋里摸出半张地图，边角还沾着陈旧的血渍：“看这里。”他指尖点在地图中央的红点，“银月祭坛里有九级圣器‘善恶天平’，我要......”
“你要用法器重新定义善恶。”史蒂夫接过话，声音突然哑了。
他想起江镇修炼《莲花宝鉴》时，总在深夜对着月亮说“善不是别人说的善”，想起他为救流民冲进瘟疫区，自己骂他蠢，他却笑着说“总得有人当这个蠢蛋”。
此刻江镇眼里的光，比当年更盛，也更烫。
冰剑在江镇掌心重新凝结，剑身流转着细碎的星光。
小贝贝伸手去碰，被他轻轻握住手指：“这剑能分清谁是真善，谁是伪善。”他望着倒在地上的骑兵，其中一个年轻骑士正咬着牙解甲，露出胸口圣凯因家的族徽——竟是安杰斯公爵的亲卫。“三百年前，圣凯因家说布罗克曼家是叛族；现在他们说流民是累赘，说守护兽是妖物......”他冰剑指向天空，“我要让他们看看，真正的恶，是把人当棋子的人。”
史蒂夫突然上前一步，按住他握剑的手。
江镇的掌心滚烫，像烧着团火。“阿辰，”他喉结滚动，“你知道这么做会触怒多少人吗？
安杰斯，魔族，甚至教廷......“
“我知道。”江镇笑了，眼角有泪意，“但我更知道，小贝贝不该被当成祭品，流民不该被当成草芥，布罗克曼家不该被钉在耻辱柱上三百年。”他抽回手，冰剑化作流光没入胸口，“去把骑兵的马牵来，我们得赶在日出前到胡胡兽饲养基地。”
“饲养基地？”史蒂夫挑眉。
“菲利普说过，胡胡兽的唾液能解魔族的追踪术。”江镇把小贝贝交给跑过来的阿里扎，后者身上还沾着马厩的草屑，“而且......”他望着远处泛白的山影，“我昨夜梦见小贝贝说，基地中央的天井里有会发光的石头。”
阿里扎牵着马过来时，山雾刚好散开。
晨光里，江镇翻身上马，小贝贝趴在他肩头，手指向东南方：“阿爹，那里有香香的石头！”
史蒂夫望着两人背影，突然听见风里飘来若有若无的金属摩擦声——像是某种古老机关启动的轻响。
他摸了摸腰间的铁剑，跟着催马向前。
胡胡兽饲养基地的木牌就在前方，被晨露打湿的“饲”字下，隐约露出半片青金色的光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