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路上,文二丫攥着璀璨衣摆的手指都泛了白,脸颊滚烫得像被炉火烧过,实在耐不住那份贴身相贴的局促,嗫嚅着跳下了璀璨的后背。双脚落在那片冰凉的剑刃上时,她整个人都僵了——这是她头一回真切地踩在“仙家法宝”上,脚下不是坚实的土地,而是裹挟着疾风、随时能将人抛向云端的寒意。飞速倒退的山峦在云雾里时隐时现,仿佛一脚踏空就会坠入万丈深渊,她不敢再看,只把璀璨的衣袍揪得更紧,指节都因用力而泛白,连呼吸都下意识放轻了几分。
璀璨自始至终没有多言,剑眉微蹙着凝神驾驭飞剑,剑身下的灵光稳如磐石,倒替文二丫免去了搜肠刮肚找话的尴尬。她偷眼打量下方的神剑山脉,初来时那份遮天蔽日的神秘早已散去,只剩云雾在苍翠山峦间缠缠绕绕,可就是这份凌云飞腾的滋味,让她忽然懂了世人为何挤破头也要修仙——脚下是长风万里,眼底是山河入画,这份豪情,是凡俗一生都摸不到的边。
直到夕阳把云层染成熔金,飞剑才缓缓落在一片错落的殿宇前。文二丫踉跄着站稳,抬眼就看见匾额上“外门执事堂”五个大字,墨色沉郁,却透着股说不出的烟火气,和内门的清雅截然不同。
“二丫妹妹,我只能送你到这了。”璀璨收了飞剑,声音里带着几分郑重,“你持刘师叔的令牌换外门身份牌,出了执事堂沿这条路往后山走,便是外门膳堂。只是我得提醒你——”他顿了顿,眼神扫过堂前往来的弟子,压低了声音,“你是内门亲传弟子的同乡,可外门里有靠山、有关系的人多了去了。该低头时别硬气,该花灵石时别心疼,明面上没人敢私斗,可暗地里的下作手段,防都防不住。”
文二丫心里一紧,忙不迭点头:“谢谢璀璨哥哥提醒。”她攥紧了怀里的布袋子,打开时,十枚下品灵石在夕阳下泛着温润的微光,刘柱的心意她记在心里。
她把灵石悉数倒出,数了一遍又仔细装回去,干脆利落地将袋子递向璀璨。璀璨把钱袋子一推道:“二丫妹妹,我不能收——”
二丫摇摇头道:“你不能要,不代表你不需要。你是修仙者,我是凡夫俗子,懂些江湖规矩。一事不劳二主,璨哥,你帮我换了身份牌,再送我到膳堂,这点灵石,总能让你买碗内门的馄饨解解馋。”
璀璨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显然没料到这乡下姑娘如此通透直接。他想起刘柱临走时“多照拂几分”的叮嘱,面色一正,接过了钱袋:“好,我帮你办妥当,跟我进来。”
刚跨进执事堂大门,院子里就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个穿着灰扑扑杂役服的弟子慌慌张张扔了扫把,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弓着腰凑上来,声音里满是讨好:“璀二!哎哟,这不是璀二哥吗?听说您早就进内门了,怎么有空回外门来?”
“璀二?”文二丫脚步一顿,差点咬了舌头。她偷眼瞅着璀璨那张剑眉星目的俊脸,再把“璀二”这两个字在心里过了一遍,只觉得浑身都不得劲——这名字跟他的模样,简直像精雕玉琢的玉佩配了个粗陶架子,怎么看都不搭。
璀璨却像是没听见那声“璀二”,下巴微抬,连个眼角余光都没给那人,语气冷得像冰:“赵肥,我奉内门刘师叔法旨,来帮他表妹办外门身份牌。别挡路,耽误了师叔的事,你担待得起?”
那叫赵肥的弟子身子一僵,脸上的笑更谄媚了,忙不迭往旁边挪了挪,腰弯得几乎要贴到地面:“是是是!小的该死,挡了璀二哥的路!您请,您快请!”
文二丫跟着璀璨走过他身边时,忍不住上下打量了一眼——这哪是什么“肥”?男子瘦得颧骨高耸,两颊凹陷,身上的杂役服空荡荡的,风一吹都能晃荡,活像根晒蔫了的枯柴。她心里暗自嘀咕:难不成这名字是以前的?难不成以前胖得很,是在外门被磋磨成这副模样的?
跟着璀璨上了台阶,左拐进一处挂着“档籍处”匾额的偏殿,一股混杂着墨汁味和淡淡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殿内光线昏暗,只有柜台后一盏油灯亮着,映得办事员那双圆溜溜的眼睛格外显眼。
璀璨上前一步,将陈长老的玉牌、文二丫的旧身份牌,还有压在底下的五枚下品灵石一并放在柜台上,声音不高不低:“奉刘师叔之命,来取文二丫的外门身份牌。”
那办事员原本还耷拉着眼皮,瞥见玉牌和灵石的瞬间,眼睛“唰”地亮了,脸上立刻堆起褶子般的笑,声音也变得黏腻:“哎哟!是璀二师兄啊!快坐快坐!文二丫师妹的身份牌早就备好啦,我这就去给您拿!嗬嗬嗬嗬——”他揣起灵石,脚步轻快地往后堂钻,那股殷勤劲儿,跟刚才判若两人。
文二丫站在一旁,把这一幕看得真切,心里咯噔一下——原来换个身份牌,还要额外给灵石?这外门的规矩,果然藏在明面上的条条框框之外。
约莫半盏茶的功夫,办事员捏着一块青色玉牌快步走出来,双手递到璀璨面前,脸上的笑就没断过:“璀二师兄,您拿好!文二丫师妹的身份牌,保管好用!”
璀璨接过玉牌揣进袖口,淡淡道了声“谢”,转身就往外走。出了执事堂,他特意绕到一处僻静的墙角,才把玉牌递给文二丫:“赶紧滴血认主,这是你在外门的凭证。”
文二丫接过玉牌,眼睛倏地睁大了——这玉牌通体莹润,边缘还刻着细碎的云纹,摸起来冰凉顺滑,比她之前见过的内门杂役玉牌精致了不止一星半点!“呀,这外门的玉牌怎么比内门杂役的还好看?”她没多想,张嘴就咬破了指尖,将鲜血滴在了玉牌上。
血色瞬间被玉牌吸收,一丝微弱的联系悄然建立。璀璨在一旁解释:“外门鱼龙混杂,没内门管得严,这玉牌只能在外门用,能存贡献点,也能接些简单的任务赚点灵石补贴生计。”
“哇,那你去了内门,岂不是连这点外快都赚不到了?多亏啊!”文二丫下意识脱口而出。
璀璨脚步顿了顿,眼神里掠过一丝复杂:“内门有内门的规矩,不是贡献点那么简单,你现在不用懂这些。走吧,我带你去膳堂,之后还要回内门给刘师叔复命。”他不愿多提,转身朝着后山的方向走去。
文二丫赶紧收好玉牌,小跑着追上他,心里还惦记着自己的心事,试探着问:“璀璨哥哥,这世上有没有那种一开始没有灵根,后来又有了灵根的人啊?”
这话一出,璀璨的脚步猛地停住,扭头看向她,眼神里带着几分诧异,又带着几分了然:“这不是什么秘密,你以后在修仙界待久了自然会知道。确实可以——移栽灵根。”
文二丫眼睛一亮,刚要追问,就听见璀璨继续说道:“只是这法子是修仙界公开的‘难’事,得有化神境大能亲自出手,还得修炼《混沌引灵诀》才行。而且每次施术,施术者都会元气大伤,至少萎靡半年,被移栽者更是要承受剜心剔骨之痛,能不能活下来都是两说。”
“呃……”文二丫脸上的笑意瞬间僵住,像被兜头浇了一盆冰水,心里更是堵得慌——原以为能听到个“柳暗花明”的答案,没想到比“没有可能”更扎心。这哪是希望啊,分明是把“绝望”裹了层“传说”的糖衣,嚼开了全是苦。
她正愣神间,前方的人声渐渐嘈杂起来,一股混杂着饭香、烟火气,甚至还有几分说不清的油腻味的气息飘了过来。璀璨抬手指了指前方:“前面就是外门膳堂了。”
文二丫抬头望去,只见一片低矮的瓦房前挤挤攘攘全是人,各色衣着的外门弟子三五成群地扎堆,有的在争执,有的在低声私语,还有人偷偷摸摸地往怀里塞着什么。刚走近些,就听见两个弟子在墙角嘀咕——
“哎,你上次那任务赏的三枚灵石,真给李师兄了?”
“不然能咋办?他是吴执事的远房侄子,我要是不给,下次哪还有好任务轮到我?这外门啊,没钱没人脉,连口热饭都吃不安生。”
“也是……我听说后厨的张胖子更黑,想多打半勺肉,得给一枚碎灵石,不然就给你盛一整碗青菜叶。”
正说着,一个穿着灰布衫的弟子慌慌张张地从膳堂里跑出来,差点撞到文二丫身上。他踉跄着站稳,回头望了一眼膳堂大门,脸上满是惧色,嘴里还嘟囔着:“完了完了,今天的灵石没凑够,又得去领冷饭了……”
文二丫看着他的背影,再看看膳堂门口那些或谄媚、或焦躁、或麻木的脸,忽然就懂了璀璨刚才的提醒。这外门哪是什么修仙之地,分明是个藏着无数潜规则的小江湖——办事要给“孝敬钱”,走路要避着有靠山的人,连吃口饭都得看人脸、花灵石。那些明面上的规矩是给外人看的,真正的生存法则,全藏在这些见不得光的灰色交易里,乱得像一团缠在一起的麻,稍不留意就会被缠得喘不过气。
璀璨显然也习惯了这场景,眉头皱了皱,对文二丫道:“进去吧,膳堂分甲乙两区,甲区是给有点身份的外门弟子准备的,有荤有素,乙区是普通弟子的,大多是糙米饭配青菜,倒是管饱。你初来乍到,先去乙区凑活吃,别去甲区惹麻烦。”
文二丫点点头,跟着他往膳堂里走。刚进门,就听见柜台后传来一声粗声粗气的吆喝:“要饭还是要肉?要肉先刷贡献点或者给灵石!少废话!”抬眼望去,一个满脸横肉的厨子正叉着腰,对着一个瘦弱小弟子瞪眼,而那弟子手里攥着一枚灰噗噗的灵石,犹豫了半天,还是递了过去,换来一碗灵肉和一碗糙灵米饭。
旁边几个弟子见了,纷纷低声议论:“又是这样,张胖子今天又克扣菜量了。”
“谁让他是管事的远房亲戚呢?咱们这些没靠山的,只能认了。”
文二丫攥了攥手里的身份玉牌,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她看着眼前这乱糟糟的一切——交了灵石才能拿到灵米饭的弟子,偷偷塞钱给管事求好活的杂役,还有那些扎堆在角落、眼神里满是算计的“有关系”弟子,忽然就明白了,这外门的日子,怕是比她在凡间时,还要难走几分。
璀璨把她送到膳堂门口,又叮嘱了一句:“我先回去了,你自己小心。有事的话,可持身份牌去执事堂找刘师叔的故人,报刘师叔的名字,多少能帮衬几分,但别太依赖,终究还是要自己小心。”说完,便转身朝着内门的方向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人群里。
文二丫站在膳堂门口,看着眼前的人来人往,听着耳边的争执与低语,紧紧攥住了怀里的身份玉牌。这枚冰凉的玉牌,是她在外门的凭证,却也像是一把钥匙,打开了这外门潜渊的大门。她深吸一口气,抬脚朝着乙区走去——不管这外门有多乱,有多多潜规则,她总得先活下去,才能再想别的。
她从中午到现在她还没吃饭,此刻她真的是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