跨过那散发幽蓝光芒的门框,仿佛穿透了一层冰冷粘稠的水膜。何岳只觉得周身一凉,随即耳边那断断续续的《两只老虎》旋律骤然清晰、放大,如同有人贴着他耳朵在用破锣嗓子嘶吼!
但下一秒,这鬼哭狼嚎的歌声又猛地扭曲、变形,夹杂进大量刺耳的杂音和无法辨别的低语,最终混成一片令人头昏脑涨的噪音洪流,冲击着他的耳膜。
“操!听觉污染啊!”何岳忍不住骂了一句,下意识地想捂住耳朵,却发现自己两只手都占着——左手木片,右手纸片。
他强忍着不适,迅速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条诡异而扭曲的通道,上下左右并非砖石或木板,而是由无数种不断翻滚、交织、扭曲的声波具象化形成的“墙壁”。这些声波呈现出一种半透明的、混沌的色彩,时而显现出尖锐的锯齿状,时而变成沉重模糊的波纹,无数破碎的音符、扭曲的旋律、片段的人语和无法理解的嘶吼在其中生灭不息。
整个空间的光源就来自这些翻滚的声波本身,散发着那种不祥的、冰冷的幽蓝色调,将何岳的脸也映得一片惨绿。
脚下的“地面”也是由类似的东西构成,踩上去软绵绵的,毫无实感,仿佛走在凝固的声浪上,每一步都微微下陷,却不会真正掉落。
前方不远处,这条声波甬道就到了尽头,似乎连接着另一个稍微开阔点的空间。那混乱的噪音大部分正是从尽头传来。
【声之隙】……这名字还真特么贴切。
何岳回想起门框规则:【心之所念,声之所现】、【恐惧之声,亦是食粮】、【唯纯粹之响,可辟邪途】、【过往将萦绕于耳】。
“过往将萦绕于耳?”他皱紧眉头,小心翼翼地向甬道尽头挪去。那混乱的噪音虽然吵得人心烦意乱,但似乎暂时没有直接的攻击性。
越靠近尽头,声音越发嘈杂震耳。同时,他开始能从中分辨出一些……熟悉的声音片段。
“……何岳!这份报表今天下班前必须给我!”——是那个尖酸刻薄的前主管的声音,充满了不耐烦。
“……哥们儿这次真没钱了,再借五百,发工资就还……”——某个狐朋狗友的嬉笑。
“……我们真的不合适……”——前女友分手时冷漠的语调。
“……妈没事,你在大城市好好工作,别担心家里……”——母亲强装轻松的、带着疲惫的声音。
无数过去生活中的声音碎片,好的坏的,重要的琐碎的,此刻全都混杂在那片噪音海洋中,翻腾涌现,又瞬间被其他声音覆盖。
何岳的脚步慢了下来。这些声音像是一只只无形的小手,拉扯着他的情绪。烦躁、尴尬、愧疚、一丝丝怀念……各种情绪被搅动起来。
“妈的……搞精神攻击?揭人伤疤?这鬼地方也太缺德了!”他啐了一口,努力压下心头的翻腾,“有本事放点老子高光时刻啊!比如小学运动会得奖什么的!”
显然,这“声之隙”并不打算满足他的要求。更多的、令人不快的过往声音碎片涌现出来,音量逐渐提高,试图占据他全部的注意力。
他艰难地走到了甬道尽头。
眼前是一个不大的圆形空间,同样由翻滚的声波构成。这里的声波“墙壁”上,浮现出的不再是无意义的噪音,而是一个个相对清晰的、循环播放的声音场景,如同一个个扭曲的音响窗口。
而在空间中央,悬浮着一颗巨大的、不断搏动着的、由纯粹噪音构成的幽蓝色心脏!那些从四面八方传来的噪音和声音碎片,最终都如同百川归海般,被吸入这颗“噪音心脏”,而心脏的每一次搏动,又向外喷射出更加强烈、更加混乱的声波洪流!
何岳瞬间明白了:【恐惧之声,亦是食粮】!这颗心脏,或者说这个空间,在以他的(可能也包括之前无数受害者的)负面情绪和恐惧回忆为食!
必须尽快通过这里!【过往将萦绕于耳】再听下去,他怕自己先精神崩溃!
圆形空间的对面,有另一个出口,似乎通往新的区域。但要想过去,必须绕过中央那颗不断搏动、散发强大声波干扰的“噪音心脏”。
他尝试着贴边移动,但刚走两步,旁边“墙壁”上一个声音场景猛地放大!
那是他初中时被几个小混混堵在巷子里欺负的场景,污言秽语和嘲笑声无比清晰地炸响,甚至伴随着拳脚到肉的幻听!
“啧!”何岳烦躁地挥了挥木片,仿佛能打散这些声音,“陈年老黄历了还翻出来!有劲没劲!”
声音场景因为他情绪波动而更加清晰响亮。
【心之所念,声之所现】!他越是抵触、越是回忆、越是情绪激动,这声音就越发凝实,提供的“食粮”就越充足!
他立刻反应过来,强行压下心里的怒火和尴尬,努力做出一副“老子不在乎”的表情,目不斜视地继续前进。
果然,那霸凌场景的声音减弱了一些。
有效!
他如同走钢丝一般,小心翼翼地在各种“声音地雷”中穿行,努力控制情绪,不去在意那些不断冒出的尴尬、愤怒或悲伤的过往回响。
“你数学只考了28分!”——面无表情,当没听见。
“哈哈哈你看他摔了个狗吃屎!”——嘴角抽搐,忍住。
“我早就说他不行的……”——深呼吸,都是屁话。
就在他快要成功绕过“噪音心脏”,接近对面出口时——
他身旁的一个声音场景,播放的内容突然变了。
不再是过去的回忆,而是……现在的声音?
“……救……救命……有没有人……”
一个微弱、颤抖、充满了无尽恐惧和绝望的女孩呼救声,异常清晰地从一个声音窗口里传了出来!
这声音……很陌生,不是他记忆里的任何一个人。
何岳的脚步猛地顿住了。
这里怎么会有别人的声音?而且是实时呼救?
“……好黑……好疼……谁来救救我……”女孩的哭泣声断断续续,听起来年纪不大,正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和恐惧。
何岳的心脏像是被揪了一下。这声音里的绝望太真实了,完全不像是伪造的回忆。
是其他被困在这里的“体验员”?
规则没说这里会有别人啊!
“……不要……不要过来……走开啊!”女孩的声音陡然变得尖利惊恐,仿佛正面临着极致的危险,随后是撕心裂肺的惨叫和某种……令人牙酸的撕裂声?
声音戛然而止。
死一般的寂静持续了不到两秒,然后那个声音窗口又恢复了之前循环播放何岳某个尴尬回忆的状态。
何岳僵在原地,背后冷汗涔涔。
那是什么?!刚才那段是什么?!
是曾经发生在这里的真实事件记录?还是……正在某个角落真实上演的惨剧?
【心之所念,声之所现】……难道因为他刚才产生了“会不会有别人”的念头,所以这里就给他模拟了一段?但这模拟也太他妈真实了吧!
就在他心神剧震的这一刻——
噗通!噗通!
中央那颗“噪音心脏”似乎吸收到了高质量的“食粮”,猛地剧烈搏动起来!体积膨胀了一圈,散发出的声波冲击骤然加强!
整个“声之隙”的噪音分贝瞬间飙升到一个可怕的程度!无数声音碎片如同实质的子弹般射向何岳!
“呃啊!”何岳痛苦地捂住耳朵,感觉鼓膜都快被撕裂了,脑仁嗡嗡作响,思维几乎停滞!
更糟糕的是,随着噪音心脏的强力搏动,他周围那些声波“墙壁”开始剧烈扭曲、变形!
数条由纯粹噪音构成的、半透明的、闪烁着幽蓝电光的触手,从墙壁和地面猛地伸出,如同扭曲的毒蛇,朝着何岳抽打、缠绕而来!
这些声音触手划过空气,发出高频刺耳的尖啸,所过之处,连空间都似乎微微扭曲!
【恐惧之声,亦是食粮】!他刚才产生的强烈恐惧和震惊,瞬间催生了实质性的攻击!
何岳脸色惨白,一边忍受着魔音灌脑,一边狼狈地挥舞木片格挡。
啪!
木片砍中一条抽来的噪音触手,发出的却是金铁交击般的脆响!巨大的反震力让何岳手腕发麻!这玩意比之前黑暗里的无形触须硬多了!
而且不止一条!四面八方都有!
一条触手缠住了他的脚踝,冰冷刺骨的高频震动瞬间传来,整条腿都麻了!
又一条触手抽在他的后背上,火辣辣的疼,仿佛被高压电鞭抽中!
“妈的!中计了!”何岳瞬间明白,那段“女孩呼救”极有可能就是个陷阱!目的就是激发他的恐惧和同情心,好给这噪音心脏加餐!
【唯纯粹之响,可辟邪途】!
规则第三条突然闯入脑海!
纯粹之响?什么是纯粹之响?
他现在制造的声音除了惨叫就是骂娘,还有木片砍到触手的噪音,这算纯粹吗?显然不算!这只会让这里更兴奋!
那什么算?音乐?歌声?
他想起了那首《两只老虎》!那歌声虽然难听,但似乎确实能干扰甚至伤害到这些诡异玩意!
可是现在魔音灌脑,噪音分贝高到吓人,他就算喊破喉咙,声音能传出去吗?能比这噪音心脏还“纯粹”吗?
一条噪音触手趁机缠上了他握木片的手腕,巨大的力量勒得他骨头咯吱作响,木片几乎脱手!
另一条触手则如同鞭子般,直抽他的面门!
生死关头!
何岳瞳孔收缩,所有的杂念被瞬间抛开,只剩下最原始的求生欲!
他猛地张开嘴,不再是嘶吼,也不是胡乱歌唱,而是将全部的精神、意志、以及对“声音”本身的对抗意念,凝聚成一声最简单、最原始、最不含任何杂质的——
“啊——————!!!”
这不是恐惧的尖叫,也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极其凝聚的、近乎本能的、试图用声音本身来对抗声音的长音!
这个声音一出,诡异的事情发生了。
它并没有多么响亮,甚至在一定程度上被周围的噪音所掩盖。
但是,这个声音的频率却异常稳定和“纯净”,仿佛一道笔直的光束,猛地射入了那片混乱嘈杂的噪音海洋之中!
抽向他面门的噪音触手,在距离他鼻尖不到十公分的地方,猛地一滞,然后像是遇到了克星一样,剧烈地颤抖起来,表面的幽蓝电光变得极不稳定!
缠在他手腕和脚踝上的触手,也像是被烫到一样,猛地松开!
中央那颗巨大的噪音心脏,搏动的频率第一次出现了紊乱!噗通……噗通……节奏被打乱,仿佛一个人的心跳突然漏跳了好几拍!
整个“声之隙”的噪音强度,竟然随着他这一声长音,出现了肉眼可见的短暂衰减!
有效!【纯粹之响】真的有效!
何岳心中一喜,但他不敢停下,一旦停下,那些触手肯定会再次缠上来!
他持续地发出那个稳定的长音“啊——”,感觉肺部火辣辣地疼,声带仿佛要撕裂开来!
他一边维持着长音,一边艰难地、一步一步地向着对面的出口挪动。
那些噪音触手在他周围疯狂舞动,试图攻击,但只要一靠近他声音笼罩的范围,就会变得迟滞和紊乱,无法真正触及他。
这就像是在用声音撑起一个脆弱的保护罩!
但他撑不了多久!他的气息快不够了!
眼看出口就在眼前,但他感觉肺里的空气即将耗尽,长音开始发颤,变得不稳定!
一旦中断,后果不堪设想!
就在这关键时刻,他的目光猛地扫到了中央那颗因为紊乱而搏动减缓的噪音心脏!
一个极其冒险的念头窜入脑海!
他猛地吸进最后一口气,将所有的力量灌注于喉咙,然后——
改变了他发出的声音的频率!
他将那稳定的长音,猛地切换成了之前那首,虽然跑调难听,但却蕴含着他强烈求生意志和某种“胜利”情绪的——
《两只老虎》的旋律!
“两!只!老!虎!”
歌声响起的瞬间,不再是保护罩,而是像一把无形的、扭曲的、却异常坚韧的音波之矛,狠狠地刺向了那颗噪音心脏!
噗——!!!
一声仿佛气球被戳破的、扭曲怪异的巨响传来!
那颗巨大的噪音心脏剧烈地痉挛、抽搐,表面出现无数裂痕,从中溢出的不再是声波,而是大量混乱破碎的光影和无法形容的、濒死的哀鸣!
整个“声之隙”开始剧烈地震动、崩塌!
周围的声波墙壁如同融化的蜡像般开始扭曲溶解!
那些噪音触手瞬间消散无踪!
通往对面的出口近在咫尺,但也开始变得不稳定!
何岳再也顾不上其他,用尽最后一点力气,猛地向前一扑!
在他扑出出口的瞬间,整个“声之隙”在他身后彻底崩溃、塌陷,化作一片虚无的寂静和消散的幽蓝光点。
他重重地摔落在冰冷坚硬的地面上,感觉全身骨头都快散架了。
他瘫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耳边似乎还残留着无尽的嗡鸣。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艰难地抬起头。
眼前,似乎是一条……正常的走廊?
灰色的石砖墙壁,悬着幽暗的、稳定燃烧的壁灯,地面是老旧但结实的地板。
安静。正常的安静。
他……好像从那个该死的声波地狱里出来了?
然而,还没等他这口气完全松下来——
哒…哒…哒…
一阵沉稳、凝重、且有着规律节奏的……高跟鞋敲击地板的声音,从前方的走廊拐角处,由远及近地传来。
声音冰冷,空洞,带着一种毋庸置疑的压迫感。
何岳的身体瞬间再次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