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时禾手指不自觉地绕着电话圈,眼睛透过电话间的玻璃看向正在柜台前趴着写信的知青,心里有无数念头像毛线团一样缠在一起。
一会儿想等电话通了说什么,一会儿想不知道半小时能不能接通,又想如果接不通的话还是发电报回去。
“喂,同志你好,这里是沪市政府行政科电话总机室,你找哪个部门?”
突如其来的声音像一把锋利的斧头劈开她的诸多想法,她下意识回道:“市长办公室。”
“你的单位是?”
“我是孟时禾,我找孟谦同志。”
话务员听到孟谦,马上把连接外线的插头插到市长办公室分机的插孔,等分机接通后,他先说:“有外地长途打进来,没有报单位,说叫孟时禾。”
市长办公室有专门接电话的话务员,听到孟时禾,马上回应:“立刻接进来。”
说完就去敲办公室的门。
这边总机室的话务员无缝衔接,对孟时禾说:“已为你接通市长办公室。”说完就挂断了总机端。
孟时禾就接着等,不过两分钟,电话里就传来孟谦急切的声音:“囡囡吗?你怎么样?”
就这么听到孟谦的声音,孟时禾的眼泪毫无征兆地落下来,止都止不住,“爸爸,我没事儿,我哪都好,没受伤,就感冒了几天,哇……”
开始还压着哭腔,不过一句话的功夫,就变成了号啕大哭。
孟谦听着孟时禾在电话里头哇哇哭,反而放下心,语气平稳了不少:“囡囡,幸好你妈妈不在,没听到你这么哭,不过爸爸跟你说,你哭是没有问题的,就是会被好多接线同志听到的。”
只这一句,就叫孟时禾止住了哭声,她语气娇嗔,“爸爸!”
孟谦一屁股坐在话务员的位子上,快下班了,现在没什么比闺女的电话更重要。
他接着说:“静初已经给我来过电话了,说你发高烧,吓到你妈妈了,你这通电话能叫她安心不少。”
孟时禾刚哭完还一抽一抽的,带着点小鼻音:“我没事,就是雨太大受凉了,我们这里情况也还好,国家都免了明年的公粮。”
孟谦:“不管什么时候,国家是永远会为我们托底的。”
孟时禾点点头“嗯”了一声,又说:“你管着点妈妈,不要叫她太担心,你们身体健健康康的,我什么都好。”
孟谦:“哎,下乡果然锻炼人,禾禾都知道心疼爸妈了,不过我可管不住她,她要知道你今天打电话只有我接到,又要跟我置气了,家里一直说要装电话,这回是一定要装了。”
孟时禾想到孟女士冲孟谦同志发脾气的场景,一点也不害怕,孟女士就算发脾气也叫人很受用,她说:“爸爸,我过年想回去。”
孟谦:“要的,已经十月份了,等春节的票放出来我就去给你抢,抢到就给你寄过去。”
孟时禾:“谢谢爸爸,孟宴清怎么样?”
孟谦:“他挺好的,过年他也该有探亲假。”
……这通电话一直打到所有人把信都写完她才挂掉,整个人有种焕然一新的感觉,身上轻松了很多。
挂完电话出来跟小花同志道别,小花跟她说:“时禾,我这两天休息,等我回家就去找你玩。”
孟时禾点点头说:“好,我借住在陈扬家里。”
邮局常接到她的包裹和信,小花早在看见她地址的时候就跟她说,她们是一个村的。
等孟时禾从邮局出来,就看到邮局门口停着一辆拖拉机,陈扬和梁成正在上头坐着,别的人在底下围着。
梁成正在吆喝,“赶紧上车,今天不用走路了,陈扬借了拖拉机。”
十几个人爆发出一阵不小的欢呼声,从镇上走回去十几里地,能不走最好了。
然后围着的人开始陆续上车,陈扬直直地朝她看过来,目光不躲不避,孟时禾发现,最近一段时间,陈扬直视她的时候越来越多了。
她排着队上车,晓丽已经上去了,在车上占位置,王倩蹲在车尾拉了她一把,把她拉上去,两人去找晓丽。
还是晓丽和王倩把她夹在中间,刚坐下孟时禾就听到阮秀说:“陈扬,没想到你还有这本事呢?”
陈扬听到了,但他好像没听到一样,没理她。
阮秀不死心,继续问:“这是你在哪儿借的啊?”
陈扬双耳不闻,专心开车,阮秀想了想,伸手去拍了陈扬肩膀一下:“陈扬?”
阮秀是在项城的时候,听送物资的人说,去支援的知青里头好像有一个跟物资局的领导走的很近,隔三差五去领导家里串门子。
她观察了观察,发现很大可能就是陈扬,因为女人都在后勤,她每天都能见到,男人都在盖房子,除了他。现在更是,不过半小时的时间,就能从镇上借到一辆拖拉机,这又加重了她的怀疑。
又想到村里的传言,说他有可能到镇上农机厂上班,她想他应该是从农机厂认识了什么大人物,才搭上项城的路子?
所以她想问问这拖拉机是不是从农机厂借的。
要是陈扬真的认识什么大领导,那她也不用光扒着徐清远一个人了,鸡蛋不能放在一个篮子里。
车上本来在说话的人,在阮秀出声以后都不说话了,看看阮秀,看看陈扬,最后再看看徐清远。
阮秀没等到陈扬说话,等到了孟时禾的声音:“阮秀,他在开车,回头跟你说话万一开沟里去了怎么办?这车上可有一车人呢,有什么话你等停车以后再说。”
孟时禾一出声,阮秀的戾气突然起来了,她想不通,为什么徐清远明里暗里一直在关注孟时禾,陈扬也低声下气地跟在她身后,就因为她有钱?
她冷笑一声:“我在跟陈扬说话,跟你有什么关系?”
孟时禾:“我在车上坐着,你跟驾驶员说话,就跟我有关系!”
王倩“啧啧”了两声,从头到脚打量了阮秀一遍,撇了撇嘴,什么也没说。
阮秀更气了,这比直接骂她还叫她生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