咸阳西市,晨曦微露。姬稷站在新落成的“平准钟”下,仰望着这座象征着度量衡统一的大型青铜器。钟身上刻着清晰的刻度,两旁陈列着标准的秦尺、秦量、秦衡。
“自今日始,天下度量,皆以此为准!”市吏敲响铜锣,高声宣布。商贩们纷纷拿出自己的量具,与官制标准器比对校正。
一时间,尺短寸长、斗大升小的争论声此起彼伏。
一个来自楚地的米商抚摸着新领的标准斛斗,感慨道:“往日用楚斗入秦市,三斗仅当秦两斗,亏损无数。
今度量一同,再不必担心此等事了。”
旁边一个齐国布商接话:“何止度量!往日各国钱币混杂,齐刀、赵布、楚蚁鼻,兑换繁琐不说,还常被币商剥削。今秦半两钱通行天下,便利多矣。”
姬稷信步走入市集,但见货物琳琅满目:蜀锦与齐纨争艳,赵骏与楚漆竞秀,甚至还有西域的玉石、匈奴的皮毛。
商贾们用标准的度量衡器交易,用统一的秦半两钱结算,效率远胜往昔。
然而在这片繁荣景象中,姬稷注意到一个奇特现象:那些乘坐镶金马车、衣着文绣的富商大贾,虽能与贵族谈笑风生,却始终保持着微妙的距离。
在一家酒肆,姬稷遇到了传奇商人乌氏倮。这位畜牧大王如今富可敌国,却依然保持着牧人的豪爽。
“先生看我这身锦绣,可像贵族?”乌氏倮自嘲地抖了抖衣袖,“然终究是商贾之身。
前日宴请郡守,席间论及政事,我刚欲发言,便被旁人打断——‘商贾勿言国事’!”
这时,巴蜀寡妇清也乘车而来。这位丹砂女王珠光宝气,却掩不住眉宇间的落寞。
“我捐金千万修长城,陛下赐我‘贞妇’匾额,却始终不得爵位。”清夫人轻叹,“商贾之流,富则富矣,终是白衣之身。”
姬稷想起《秦律》中的规定:商贾不得仕宦为吏,不得衣丝乘车,虽有特例,但歧视依然存在。这种“金玉其车,文错其服”的奢华,某种程度上正是对政治地位缺失的补偿。
最让姬稷深思的是在新设的市舶司见到的情景。这里管理着日益兴盛的对外贸易,胡商汉贾云集。一个西域商人用生硬的雅言说:
“秦法虽严,但交易公平。度量统一,币制通行,较之往日各国关卡林立,方便十倍!”
然而秦朝官吏对待外商与本土商人的态度截然不同:对胡商礼遇有加,对本土商贾却多有限制。
“此谓‘外重内轻’。”市舶令私下告诉姬稷,“陛下欲耀国威于四海,故优待外商;至于本土商贾,恐其坐大,故加抑制。”
姬稷还发现,统一货币和度量衡虽然便利了商业,却也加强了官府对经济的控制。在平准仓,他看到官吏们通过调节物资储备来影响物价。
“此乃管子轻重之术。”平准官解释道,“谷贱时增价收购,谷贵时平价出售,如此调节市场,防止奸商操纵。”
但一些商贾私下抱怨:“说是平准物价,实则是与民争利。官府资本雄厚,小商小贩岂是对手?”
离开咸阳前,姬稷最后一次拜访李斯。丞相府中,这位统一政策的推动者正在审阅各地商业报告。
“商业活跃,税收倍增,此乃统一之功。”李斯说,“然商贾重利轻义,若不加约束,必生祸乱。故既要用其利,又要抑其势。”
姬稷问:“然则商贾子弟聪慧者众,若始终排斥于仕途之外,岂非人才浪费?”
李斯默然良久,缓缓道:“此乃百年积习,非一日可改。或许后世明君,能破此藩篱。”
归途上,姬稷整理着这些年的见闻。他明白,秦朝对商业的态度充满矛盾:一方面通过统一货币度量衡促进了商业发展,另一方面又通过种种制度限制商人地位。
这种矛盾,折射出农耕文明对商业文明的深层焦虑。
在最后一卷竹简上,姬稷写道:“秦制统一,实开商业新局。然商贾虽富,终难入仕,此其局限也。后世若欲富强,当破此桎梏,使商业之力完全释放。”
马车驶出咸阳城门时,姬稷回望这座日益繁华的都市。他知道,在这片古老的土地上,商业的浪潮已然兴起,任何力量都难以完全阻挡。
而货币与度量衡的统一,就像为这股浪潮修筑了河道,既规范了它的流向,也加速了它的奔涌。
历史的车轮继续向前,商业文明与农耕文明的对话还将长久持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