并辔竞耕:北齐北周屯田经济思想之比较
河清三年(公元564年)的春日,北齐都城邺城郊外的屯田区,新绿初现。一位身着青色官袍、面容干练的官员正手持账簿,认真核对田亩与收成记录。他便是北齐尚书省屯田曹的郎中裴文举。
“郎中,”一名属吏上前禀报,“今年司农寺典农署所辖的河内屯田区,引水渠修缮完毕,预计可新增水田三百亩,将引种淮南早稻。”
裴文举听闻,眼中闪过一丝欣慰,随即又微微蹙眉:“引水固然是好事,但稻种需谨慎挑选,更要教导屯户耕作之法。南方稻作与北方的水土条件不同,不可照搬。
此事需尽快报知尚书屯田郎,派遣熟悉农事的人前往指导,莫要辜负了朝廷的投入。”他稍作停顿,补充道,“陛下(指北齐武成帝高湛)虽沉迷于享乐,但国家财政空虚,也明白屯田的益处。
我等担任屯田客郎中(注:此处结合史料官职,强调其管理屯田客民之责)
屯田曹之职,若不能增加仓储、安抚流民,有何颜面面对河北的父老乡亲?”
北齐自高洋建国,历经数位皇帝,虽政局动荡,鲜卑权贵与汉人士族矛盾交织,但对于屯田的重视却一脉相承。
中央设立尚书省屯田曹,设置屯田郎,下辖屯田曹郎中,专门“处理诸州屯田等事”,从政策制定到具体执行,形成了一套相对完备的管理体系。
直属王室的司农寺,则设立典农署,直接管理王室控制的大型屯田基地,其屯田客多为战俘、流民及罪没之家,带有一定的强制性,但也给予耕牛、种子、农具等支持。在地方,各州也多有屯田,或进行军屯以巩固边防,或开展民屯以安置流民。
其屯田规模虽不及北魏鼎盛时期,但组织更为严密,管理更为精细,尤其在利用汉人地主豪强的经验开垦荒地、兴修水利方面,颇有成效。
裴文举等汉族士大夫,正是在这样的背景下,试图通过发展屯田来恢复北方经济,以支撑北齐庞大的军政开支。
他们的经济思想,融合了汉代以来重农固本的传统,以及应对现实财政压力的务实考量,强调“地无遗利,人无游手”,将流民、战俘等人力资源与荒芜土地相结合,力求“收其地利,以实仓廪”,其核心在于“用官力以尽地利,籍民力以充国用”。
然而,北齐的屯田也深深烙上了其政权性质的印记。鲜卑军事贵族常常将屯田视为私产,侵夺屯户劳动成果、兼并屯田土地的事情时有发生。
裴文举等有识之士虽努力整顿,却常受权贵掣肘,举步维艰。这种体制性的弊端,使得北齐的屯田虽有章法,却难以发挥最大效能,其经济思想中务实的一面,时常被政治腐败与奢靡之风所侵蚀。
与此同时,在关中平原的另一端,西魏早已禅让给北周。长安城(北周都城)内,一所简朴的官 官署之中,一位身着布袍、面容清瘦的老者,正对着一幅《六条诏书》的刻本专注地凝神思索。
他便是刚刚继任度支尚书、兼领司农卿不久的韦孝宽,而墙上所悬挂的,正是他的前任、北周奠基者宇文泰的谋士——苏绰的画像。画像旁边,正是那篇名垂史册的《六条诏书》。
“尽地利,无论年少年长,只要能够操持农具的,都要让他们前往田间,按时开垦耕种,不要错过农时’……”韦孝宽轻声自语,苏绰的教诲仿佛仍在耳边回响。
自宇文泰重用苏绰,推行《六条诏书》以来,“尽地利”便成为北周国策的核心要点之一。
苏绰不仅坚决主张“无论年少年长,只要能够操持农具的,都要让他们前往田间”,将所有劳动力投入到农业生产中,更着重强调“让农夫不耽误农事,让蚕妇能够做好本职”,实现“减少徭役,减轻赋税”。
以此来调动生产者的积极性。这已不仅仅是单纯的开荒种地,更蕴含着一种“重视农业以富民,从而增强国家军事力量”的系统经济思想。
“大人,”司农寺少卿薛善匆忙走进来。他曾受苏绰之命,监领陕西韩城地区的屯田,取得了显着成效,如今已是韦孝宽的得力助手。
“泾州(今甘肃泾川)传来消息,贺兰祥将军主持的军屯,今年麦粟获得丰收,除了留足军粮,还可以上缴长安仓廪数万石。
更令人欣喜的是,薛善当年在韩城尝试的兵农合一之法,被将军加以改良,兵士们在屯田之余,不忘进行操练,士气十分高昂,粮草自给率大幅提高,减轻了转运的辛苦。”
韦孝宽抚摸着胡须,笑着说道:“苏尚书当年同时设置屯田,以资助国家和军队的策略,如今才完全见到成效啊!他命你在韩城派遣八千工役冶铁铸造兵器,是深知屯田不仅要保证粮食充足,也要保证军备充足。农业是军事的根本,军事是农业的保障,二者相互促进。
宇文丞相(指宇文泰,其子宇文觉已篡魏建周,追尊为文帝)与苏尚书的志向,在于使国家富强、军队强大,实现天下统一,并非仅仅满足于偏安一隅。”
北周的屯田,在苏绰《六条诏书》“尽地利”思想的指引下,呈现出与北齐截然不同的景象。它更加强调国家对经济的深度干预与规划,注重鼓励农桑生产与减轻赋役相结合,以激发农民的生产热情。
苏绰的经济思想,扎根于儒家“足食足兵”的理念,又融入了法家富国强兵的功利色彩,以及关陇地区务实、坚韧的地域文化特色。他不仅将屯田视为解决粮食问题的途径,更将其作为整顿吏治、凝聚民心、强化中央集权的基础。
因此,北周的屯田管理更注重实际效果,鼓励创新,例如薛善在韩城将屯田与冶铁同时进行,贺兰祥在泾州将军屯与战备相结合,都是这种思想的体现。
时光匆匆流逝,北齐在高纬的统治下日益腐朽,鲜卑权贵的贪婪导致屯田成果被大量侵占,百姓生活困苦。而北周则在宇文邕(周武帝)的领导下,大力推行改革,禁止佛道,释放奴婢,将更多的土地和劳动力投入到农业生产中,屯田事业…… 事业蒸蒸日上,国力日益强盛。
建德五年(公元 576 年),周武帝宇文邕亲率大军征讨北齐。当北周的军队迈着稳健的步伐,穿越富饶的关中屯田区,一路向东挺进时,他们粮草供应充足,士气极为高昂。而北齐的军队,却时常面临粮饷短缺的困境。
河北的屯田虽取得了一定成效,却难以弥补统治者挥霍无度以及吏治腐败所造成的巨大亏空。
邺城被攻破的那一刻,在北齐尚书省屯田曹的官署内,裴文举望着窗外匆忙逃窜的人群,手中紧紧攥着那份关于河内屯田区引种水稻的奏报,最终无奈地长叹一声。
他明白,北齐的灭亡并非一朝一夕所致,其屯田虽有相关制度,却在执行上存在缺失,更缺乏清明的政治和长远的国策。
而在长安,韦孝宽收到了平定北齐的捷报。他走到苏绰的画像前,深深地鞠了一躬,说道:“苏尚书,您的宏大愿望,今日得以实现。北周之所以能够灭掉北齐,江南陈国兵力的牵制固然是一个因素,但倘若没有您当年尽地利的教诲,并置屯田,以资军国的策略,又怎能积累如此雄厚的国力,一举席卷河北呢?”
北朝的屯田,到了北齐、北周时期,达到了新的高度。北齐继承了北魏的余绪,官僚体系相对完备,却受到内部腐朽和民族矛盾的制约,其经济思想更多地停留在“以官力促生产”的层面,未能深入人心。
而北周则在苏绰《六条诏书》“尽地利”思想的指引下,将屯田与富国强兵、整顿吏治紧密结合,形成了更为系统、积极的经济发展思路。其成功不仅为灭掉北齐奠定了坚实的物质基础,也为后来隋朝统一全国,乃至大唐盛世的出现,埋下了重要的经济伏笔。
北朝屯田的成功,不仅体现在规模和技术上,更在于其背后经济思想的先进性和强大的执行力。
这或许是这段历史留给后人最为深刻的启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