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
衔光阁开业大典之后，就断断续续的下起雪来，逼近年关，这几日又尤其的冷，衔光阁檐角积了层薄雪，风卷过大街时，总捎带着些送到地上的薄毯上。
陆闲买了处小院子，离衔光阁不算近，但胜在安静，而且相当的便宜。
院中那株老梅树颤巍巍抖落几片枯叶——这树买院子时便在了，枝干虬结如铁，却不似陆闲书中见过的那样坠满梅花。
施夷光却并没在意这东西的意思，只有陆闲围着绕了两圈。
而施夷光也有事要做了，她吸着鼻子，折腾着余安搬来的机关炭炉，三人里，只有她对机关术研究颇深，一番拆装后，她将火苗撩得忽明忽暗，随后这才嘿嘿一笑，招呼着陆闲来烤火。
那炉子刚冒起火，便将落在它周围的雪融化，炭火噼啪一声，爆开一粒火星。
三人却同时抬头，看向门口。
只见，云缨正巧提着四串糖葫芦踹开了院门。
她红衣飒沓，肩头落雪未消，如一团撞进雪地的火。
余安的手立刻摸向腰间的剑，而云缨浑不在意，往石凳上一坐，糖葫芦挨个往三人手里一塞。
“狄大人让我巡街，刚路过就听到你的声音了，这个东西正巧带给你。”
她那天看到房间的窗正对着街道，大概能感觉到他对衔光阁多少是有点兴趣的，于是摸出一封火漆信笺。
“衔光阁三日后办‘文魁宴’，头奖是李白的剑穗，我是不怎么感兴趣啦，不过报名的人可以讲自己写的故事。”
这信原本是送给狄仁杰的，然而狄仁杰日理万机，怎么着也不会无聊到去参加这种活动，于是几经流转落到了她这个云府大小姐的手上。
云缨嘴角上扬，显然对于讲故事这个部分很感兴趣的。
陆闲没什么反应，似乎并不意外，倒是施夷光往机关炭炉里丢了个玉米，接着顺嘴就道。
“乞丐前辈的剑穗也值钱？”
陆闲没觉着这话有什么问题，毕竟他已经习惯了施夷光这个全大陆最尊敬李白的人。
虽然他大概是明白李白剑穗的价值，但此时他更多的注意力却在施夷光身上，准确的说他正思考着施夷光刚才的动作。
这玉米就这样丢进去真的能熟吗？
而且，这炉子里面还有火吧？
这样是不是会烤糊？
不过施夷光的动作太过于果断，他觉得她大概是懂烤玉米的。
云缨对李白倒是没多少尊敬，也不在意施夷光的话，而是靠着长枪看向陆闲。
“怎么样，平长，你有故事吗？”
“有。”
陆闲倒是没有尝试着学着施夷光偷懒，他曾经在商队里也烤过食物，不过都是串成串慢慢烤的。
这机关炭炉在长安城不少见，不过这个似乎比其他的大了一圈，不过似乎没什么区别，他还是穿了根玉米，缓缓的转着，企图复刻在云中漠地里烤肉的画面。
云缨在一边看着，倒也觉得有趣，于是也要了根签子，不过她挑了条鱼，不知道要撒些什么佐料，就只是有样学样的转着。
机关炭炉噼啪作响，余安对这种事情也不擅长，就挤在陆闲身边学着他的样子烤着一串玉米。
玉米粒粒分明，外皮已经开始泛起黄褐色，丝丝香气流出，让四人转的更加卖力了。
“是什么故事？你家乡那边的吗？”
云缨耸了耸鼻子，试图去找到自己那串鱼上的香味，但发现上面仍旧有水渍，闻完之后便沉思起来。
“是逐业将军的故事。”
陆闲眼中的火苗轻轻跟随着他的视线跃动，仿佛映射出李绩的身影，一边的施夷光撑着下巴，抬头望向陆闲，也没去关注炭炉里的玉米了，只是眼睛一眨不眨的看着陆闲的侧脸。
“我也是要讲将军的故事!不过不是同一个人!”
云缨忽然闪出星星眼，她现在觉得这小子的品味真不错，不像某个修仙的货，整天嚷嚷着上兵伐谋、不战而屈人之兵。
“哦？是哪一位将军？”
陆闲不疾不徐，声音格外的柔和，目光却依旧聚焦在烤玉米上。
这东西要烤到什么程度是熟啊？
“嘿嘿，那自然是——”
她拖了个长长的尾音，让陆闲的目光都从烤玉米上挪开看向她。
而云缨长枪猛的扎进地面，一甩马尾，脚踩在石凳上，单手一挥向着桌上推去，一阵掌风激荡开石桌上的水渍，她却忽然昂头道。
“那自然是云将军传奇!”
三人都抬头看向她，忽然都有些欲言又止。
施夷光想说什么，但一来槽点太多，不知从何说起，二来她毕竟和云缨还不熟，不好意思开口，而陆闲则是觉得自己的话可能不太好听，便也没有开口。
只有余安，想开口又想去摸剑，急得抓了抓陆闲的衣摆。
然而无论三人什么反应，云缨已经讲起了她的故事。
“……只消一句话，便激得云将军火染双鬓，换戎装，跨金镫，威风凛凛持枪而去。冷夜西风是霜侵发白，这一旁空荡荡幽冷长街千丈远，那一边光溜溜百尺墙头攀登难，为什么云将军她夜探长安？……”
趁着云缨卖个官司的功夫，陆闲又低头看了一眼玉米。
烤焦了……
他下意识的去看了一眼余安的，却见到对方手里的烤玉米依旧完整，整体都泛着诱人的色泽，看起来已经软糯了。
没道理啊……余安不也是和他一个方法吗？难不成自己的运气不太好？这样想着，他又伸手抓了个玉米串好，继续烤了起来。
“只见那黑猫机敏非常，仗着夜色翻身上墙，云将军却有奇谋妙算，她自不动如山，眼明心转，一个闪现……”
他忽然注意到，火苗好像大了一点，低头一看。
施夷光的玉米已经熊熊燃烧起来了。
如此他就放心了，至少不只有自己失败了，而施夷光似乎真的把故事听进去了，完全没注意到自己的玉米已经变成炭，而云缨见施夷光听的这么认真，讲的也更加卖力了。
连烤的泥鳅都不去品尝了。
嗯？陆闲忽然一愣，不记得买了泥鳅啊？
——
文魁宴前日，小雪转了大雪。
施夷光趴在石桌边上，看陆闲将白天买来的纸一张张铺开，提笔蘸墨写下第一行字。
炭炉上煨的姜茶咕嘟冒泡，甜辣气息裹着墨香弥漫开来，这是施夷光出门偶然发现的长安特色，和云中漠地那种甜是甜咸是咸的饮食习惯不同，喝起来别有风味。
“哥，云姐姐和我约好了出去玩。”
施夷光是待不太住的，这两日总是要跟着云缨在长安城到处跑，一回来就是一副累的半死的样子，但第二天还是乐此不疲。
“嗯……顺便把晚饭带回来。”
从那一天只吃了一根糖葫芦和余安施舍的半根玉米之后，陆闲就放弃了做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