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桃在听雨轩收到了大伯沈文斌从宫外递来的信。
信中,沈文斌详细叙述了他如何将她的原信寄给其父,又如何将抄录本连同自己的感慨一并送至江南族长处。他写道:
“……桃儿吾侄:汝之家书,字字珠玑,情理通透,伯父览毕,心潮难平,深愧往日竟未识侄女有此等胸襟见识!已按侄女之意,将原信转呈汝父,望其能幡然醒悟,重拾初心。”
“然伯父私以为,此信之重,非止于点醒一人,更在于警示一族。故冒昧将信抄录,呈送族长。族中长老阅后,震动非常,已将汝信奉为《家训补录》,分发各房及在外为官子弟,令其共勉。”
“吾侄身处深宫,心系黎庶,志存高远,更兼顾全家族清誉,实乃沈氏之幸,亦令伯父与有荣焉!望汝在宫中安心,家族之事,自有伯父与族中长辈操持,定不负汝之苦心,必使我沈氏门风,清流永续!”
“伯父文斌,字。”
看着大伯的信,沈桃心中一块大石终于落地,随即涌起的是一股暖流和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她没想到,自己的一封信,竟能产生如此大的影响,不仅点醒了父母,更引导了整个家族的风气。这种超越个人生死、在更广阔层面带来积极改变的感觉,让她觉得穿越这一趟,似乎也有了不一样的意义。
然而,这封来自宫外的、涉及家族内部事务的信件,以及江南沈氏家族的动向,又怎能完全避开皇帝的耳目?
几日后的黄昏,萧衍在太极殿批阅奏折,苏公公悄无声息地呈上了一份密报,其中就附有沈桃那封家书的抄录本,以及沈氏家族将其立为家训的简要情况。
萧衍起初只是随意翻阅,但很快,他的目光就被信中的内容牢牢吸引。
“……父亲大人寒窗苦读十数载,一朝为官,所为何来?”
“……您为官之难之苦,可能比那田间劳作、朝不保夕的百姓更甚?”
“当官不与民做主,不如回家卖红薯!”
“清誉胜于官位,百姓口碑,重于千金赏赐。”
“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
他一字一句地读着,速度越来越慢,指节无意识地在御案上轻轻敲击。
这已经不是他第一次为沈桃的言行感到惊讶了。从最初的故事、按摩,到后来的治水奇策、管理纨绔,北地水渠修建,他以为已经见识到了这个女人不同寻常的一面。可眼前这封信,再次刷新了他的认知。
这不再是急智,不再是“宿慧”灵光一现的点子,而是一种根植于内心的价值观和近乎本能的责任感。她看得清官场弊病,懂得民生多艰,更难得的是,她身在富贵丛中,却能坚守一份清醒,不惜以拒绝亲情的方式来维护这份原则,甚至反过来去影响、去塑造一个家族的风气!
这份心性,这份格局,哪里像一个深宫妇人?便是许多读圣贤书、自诩清流的朝臣,怕也未必能有此觉悟和魄力!
他觉得自己还是小看了这个女人。
他之前看重她,是因为她“有用”,能解他疲乏,能提供奇思妙想。但现在,他发现她身上有一种更珍贵的东西——一种近乎纯粹的“正”与“韧”。这种品质,在他所处的这个充满算计和权衡的世界里,显得如此稀缺和……耀眼。
她像是一面镜子,既照出了他治下江山存在的痼疾,也隐隐照出了他内心深处某些被权力尘埃掩盖的东西。
(如果沈桃能听到皇帝如此高的评价,一定会叉腰狂笑:“姐生在新中国,长在红旗下,爱党、爱国、爱人民,那是刻在骨子里的信仰啊!”)
“苏培盛。”萧衍的声音在寂静的殿内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
“奴才在。”
“沈才人……近日如何?”
“回陛下,沈才人一切如常,每日于听雨轩静养,偶尔陪小殿下们游戏,甚是安分。”
萧衍沉默片刻,挥了挥手。苏公公躬身退下。
殿内重新恢复寂静。萧衍的目光再次落在那份抄录的信件上,久久没有移开。
沈桃……
你究竟,还能带给朕多少意外?
他心中对沈桃的定位,开始发生微妙的变化。从一个好用的“工具”,一个有趣的“解语花”,逐渐向一个值得深思、甚至……需要重新评估其分量的存在转变。
而此刻的沈桃,还沉浸在家族风气得以扭转的欣慰之中,尚未察觉,她这封发自肺腑的家书,已在帝心深处,投下了一颗分量不轻的石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