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龙老人的要求,听起来近乎荒谬。龙火之威,焚金蚀铁,其性最是暴烈难驯。如今却要将其约束于一隅,不仅要燃烧不熄,更要敛其炽热,藏其形质,这已非简单的力量操控,而是近乎于“道”的微观驾驭。
韦无火盘膝坐在那黑色厚壁酒坛前,双目微阖,并未急于催动力量。他在回忆,回忆在万龙血酿气息冲击下,对赤龙之火那毁灭中蕴含的“净化”与“新生”的感悟;他在感受,感受左臂龙鳞之下,那股如岩浆般奔腾,却又被自身意志逐渐束缚的力量流动。
《混沌祖龙经》的心法缓缓运转,不再是往常那般力求引动更多、更狂暴的力量,而是像梳理乱麻,小心翼翼地引导着一丝最为精纯的赤龙火气,自龙鳞深处剥离,顺着经脉,极其缓慢地流向指尖。
这个过程比他想象中更加艰难。那丝火气虽细,却依旧带着龙火固有的桀骜,稍有不慎便会失控膨胀,或是灼伤自身经脉。他必须将心神凝聚到极致,如同手持千钧重物行走于钢丝之上,任何一丝杂念都可能前功尽弃。
时间一点点流逝,韦无火的额头再次渗出细密的汗珠,但他的手指却稳如磐石。终于,一缕比发丝还要纤细的赤红色火线,自他指尖悄然探出,如同活物般,颤巍巍地触碰向黑色酒坛的坛口。
“嗤……”
一声微不可闻的轻响,火线没入坛中。
下一刻,韦无火的脸色猛地一白。在他的感知中,那缕细小火线进入密闭的坛内空间后,仿佛困兽入笼,瞬间变得躁动不安,本能地想要膨胀、爆发!坛内的温度开始急剧升高,甚至那厚重的坛壁都隐隐透出一丝暗红。
“压制?不……是疏导,是融入……”醉龙老人懒洋洋的声音适时响起,他不知何时已坐在石床上,拿着另一个小酒壶有一口没一口地喝着,目光却从未离开韦无火,“把它当成你身体的一部分,让它呼吸,让它按照你的意志律动,而非强行捆缚。”
韦无火心神一震,立刻改变策略。他不再试图用强横的意志力去压缩那缕火线,而是将神识更加细腻地融入其中,感受着它每一分跳跃的能量粒子,引导它们以一种更稳定、更内敛的方式运转、燃烧。
他想象着,这不是毁灭的火焰,而是温暖的炉火,是锻造精金的神工之火,是……孕育生命的薪火。
渐渐地,坛内那躁动的气息平复下来,透过神识感知,韦无火“看”到那缕火线不再横冲直撞,而是化作了一团稳定的、缓缓旋转的赤金色小火苗,安静地在坛底中心燃烧着。外放的炽热被极力收敛,大部分热量被约束在火苗核心,只有极少部分散逸出来,维持着坛内一个恒定的、却远低于龙火正常温度的状态。
坛身表面的那丝暗红悄然褪去,恢复成原本的漆黑。从外界看,这酒坛没有任何变化,甚至用手触摸,也只能感到一丝温凉。
一刻钟,在心神的高度集中下,变得无比漫长。
当醉龙老人淡淡说出“时间到”三个字时,韦无火如同虚脱般,指尖火线瞬间收回,整个人向后踉跄了一下,差点坐倒在地。他脸色苍白,神魂之力消耗巨大,但眼中却充满了难以言喻的兴奋与明悟。
他做到了!虽然仅仅是一缕细小的火苗,虽然仅仅坚持了一刻钟,但这代表着他首次真正意义上,完全掌控了自身的一丝龙火!这种掌控入微的感觉,与他之前凭借蛮力催动“焚渊”时相比,简直是天壤之别。
“马马虎虎,算是摸到了一点门槛。”醉龙老人放下酒壶,走到黑色酒坛旁,伸手摸了摸坛身,微微点头,“坛温如旧,外无明火,算是合格。不过,火性过于内敛,失其灵动,犹如死火,只能算是个样子货,距离真正‘活’的火候还差得远。”
他点评得毫不客气,但韦无火却听得心服口服。他知道,这只是开始。控制一丝火苗与控制全身龙血的力量,其难度不可同日而语。
“请前辈指点,何为‘活’的火候?”韦无火虚心求教。
醉龙老人没有直接回答,而是指了指茅屋外那只正在悠闲啃食着某种矿石的石鳞穿山甲:“看到那小家伙了吗?它呼吸吞吐,引动地脉微薄灵气,看似微弱,却绵绵不绝,自成循环。你的火,也要有它的‘呼吸’,有它的‘循环’。不只是燃烧,更要在燃烧中提炼,在约束中成长。何时你能让坛中之火,自行汲取坛内残存的酒气、药力乃至天地微尘进行淬炼升华,而非单纯消耗你供给的力量,那才算是入了‘活’的门槛。”
自行淬炼,生生不息?韦无火听得心神摇曳,这已然触及能量转化的高深领域。他再次看向那黑色酒坛,眼中充满了新的目标。
“好了,今日修行到此为止。”醉龙老人打了个哈欠,似乎有些倦怠,“心神损耗过度,于修行无益。去,那边池子里打坐调息,那池水虽浊,却蕴含我平日洗药残渣,对你固本培元,稳定心神有点好处。”
韦无火依言走到屋外那方浑浊的小池塘边,盘膝坐下。果然,刚一入定,便感受到池水中散发出一股清凉温和的气息,缓缓滋养着他近乎干涸的神魂,甚至连体内几种力量都似乎变得更加温顺了一些。
他心中对醉龙老人的感激与敬畏更深。这位前辈看似行事乖张,言语刻薄,但每一步安排都暗含深意,直指他修行的关隘。
就在韦无火沉浸于调息恢复之时,青城山外围,那片曾被醉龙老人以酒雾阵法阻挡的区域,空间泛起一阵细微的涟漪。一道模糊的、几乎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的虚影悄然浮现,它没有实体,更像是一缕凝聚的神念。
这缕神念小心翼翼地探查着之前战斗残留的痕迹,以及那已然消散的阵法气息,最终,遥遥“望”向了山顶茅屋的方向,尤其是落在了正在池边调息的韦无火身上。
片刻后,虚影悄然消散,如同从未出现过。
远在十万里之外,一座笼罩在滔天血海之中的宫殿内。
王座之上,一个笼罩在浓郁血光中的身影缓缓睁开了眼眸,其目光仿佛穿透了无尽空间。
“青城山……醉龙……果然是他插手了。”
“韦无火……龙血……净世魂引……”
“传令下去,暂缓强攻。通知‘影煞’,启动‘蚀心’计划。本座要那小子……自行入彀!”
低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在血殿中回荡,带着一丝冰冷的算计。
山雨欲来,风已满楼。而青城山上,初窥控制之妙的韦无火,尚不知更大的漩涡,正悄然向他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