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都，海军元帅府。
壁炉里的火烧得很旺，但房间里的温度却仿佛降到了冰点。
博格大公站在那张巨大的桃花心木办公桌前，手里拿着一张刚刚冲洗出来的航空侦察照片。那是高空侦察机冒着暴风雪，在9号矿区上空盘旋了三圈才抢拍到的画面。
照片是黑白的，有些模糊。但博格依然能看清楚上面的每一个细节。
没有尸体。
没有残骸。
除了几个巨大的弹坑和那片依然在散发着诡异热量的黑色焦土，整个战场干净得就像是被狗舔过的盘子。
干净。博格把照片扔在桌子上，声音里听不出喜怒，太干净了。
萨镇东站在办公桌对面，那张常年冷峻的脸上，此刻也露出了一丝凝重。
殿下。萨镇东低声说道，根据现场残留的热辐射痕迹判断，夜莺的部队确实遭到了毁灭性打击。您的‘雷神’那一炮，正中靶心。
但我没看到夜莺的尸体。博格转过身，盯着萨镇东的眼睛，我也没看到那扇所谓的‘门’的碎片。
那么大的一个遗迹，不可能被一炮气化。即使碎了，也应该留下几千吨的残渣。
博格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击着。
还有，那支黄色的拖拉机车队。它们去哪了？
根据情报，它们在炮击前就已经溃散了。萨镇东解释道，可能是被埋在了塌方下面，或者……
或者被林建业那个收破烂的全部打包带走了。博格冷冷地打断了他。
萨镇东沉默了。他知道这个推论虽然荒谬，但在林建业身上，却有着极高的可信度。那个家伙有着一种把战场当成废品回收站的本能。
如果夜莺没死。博格走到窗前，看着窗外纷飞的大雪，如果她落到了林建业手里。
萨镇东的眼皮跳了一下。
这是一个危险的信号。
夜莺是共同体的高级指挥官，她脑子里的情报价值连城。更重要的是，如果她供出了9号矿区的真相，供出了那个“召唤频率”与博格大公的“清洗计划”有关……
那就是政治核弹。
虽然博格不在乎杀人，但他不能让皇帝知道他差点引发了一场外星入侵，更不能让政敌知道他在私自挖掘禁忌技术。
只有死人才能保守秘密。
萨镇东，我要你去做一件事。博格的声音变得低沉而阴冷。
请殿下吩咐。
截住林建业的车队。
博格从抽屉里拿出一张特别通行证，那是盖着军务部绝密印章的“肃清令”。
不管是用什么手段，不管付出什么代价。
我要看到夜莺的尸体。
还有那个遗迹的所有碎片。
如果林建业敢阻拦……
博格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杀意。
那就把这一页翻过去。在这个暴风雪的夜晚，发生任何意外都是合理的。比如……遭遇了共同体残部的自杀式袭击。
萨镇东接过那张令牌，感受着上面冰冷的重量。
他知道，这不是一次军事行动。
这是一次清洗。
明白。萨镇东敬了个礼，我会动用‘第十三宪兵营’。
第十三营。
那是海军情报局下属的湿活部队，也就是俗称的“黑手”。他们不负责执法，只负责处决。
去吧。博格挥了挥手，手脚干净点。
……
北方的暴风雪愈演愈烈。
9号公路已经被积雪覆盖，变成了一条白色的死亡之路。
林建业的车队正在这风雪中艰难前行。
五十辆E-10灰狗战车虽然动力强劲，但在这种能见度不足十米的极端天气下，也不得不降速慢行。
林建业坐在猎虎的指挥塔里，身上裹着厚厚的军大衣，手里拿着一杯早已变凉的浓茶。
他的直觉告诉他，危险并没有过去。
甚至，比在矿区时更近了。
头儿。何山的声音在通讯频道里响起，带着一丝疲惫，前面的路况很糟。积雪太厚了，那些拖着战利品的卡车有点打滑。要不要找个地方避避风？
不能停。林建业断然拒绝，夜长梦多。博格的反应速度很快，他现在肯定已经回过味来了。如果我们停下，就等于给了他布置口袋的时间。
可是……
就在这时，车队前方的侦察车突然发出了警报。
报告！前方五公里，黑松林哨卡。发现路障！
路障？林建业皱眉，那里应该是废弃的。
有灯光。侦察兵汇报道，还有……那是宪兵的识别信号。他们打出了旗语，要求我们停车接受‘防疫检查’。
防疫检查？
在这荒郊野岭，查哪门子的疫？
林建业冷笑了一声。
博格的动作比我想象的还要快。
告诉大家，子弹上膛。炮口……不要转动，保持自然下垂，别让他们看出我们在戒备。
林建业按下了通讯器。
把夜莺带到我的车上来。
几分钟后。
两名老兵押着夜莺，顶着风雪爬进了猎虎宽敞的战斗室。
这位共同体的指挥官此刻显得有些狼狈。她的双手被高强度的尼龙扎带反绑着，那身银灰色的作战服上沾满了油污和煤灰。但她的眼神依然锐利，像是一只即使落入陷阱也不肯低头的鹰。
我们要去哪？夜莺看了一眼四周的钢铁墙壁，如果是去战俘营，我建议你最好给我准备个单间。
我们遇到了拦路虎。林建业指了指潜望镜，看来你的老朋友博格大公，很想念你。
夜莺凑过去看了一眼。
在那模糊的风雪中，隐约可见一排黑色的装甲车横在路中间，车顶的探照灯刺破了黑暗。
那是第十三宪兵营。夜莺的声音突然变得冰冷，我认识那种涂装。那是萨镇东养的疯狗。
哦？你连这个都知道？
我和他们打过交道。夜莺缩了缩脖子，似乎想起了什么不好的回忆，他们不留活口。林建业，如果你不想死，最好现在就把我放了。或者把那个碎片扔给他们。
把你放了？林建业笑了，然后让你被他们打成筛子？
他们是来杀你的。林建业看着夜莺，博格不想让你开口说话。
夜莺沉默了。她是个聪明人，当然明白其中的利害。
那你想怎么样？硬冲？夜莺问，他们装备了重型反坦克导弹，还有那种专门针对人员的毒气弹。
毒气？
Vx-4型神经毒气。夜莺淡淡地说，他们是专业的屠夫。
林建业的眼神凝固了。
毒气。这是底线。在帝国的战争法中，这是绝对禁止的。
但萨镇东显然不在乎法律。
刘承风。林建业在频道里下令。
在。
通知所有车辆，关闭通风口，启动三防系统。所有人戴上防毒面具。
还有。林建业转头看向何山，把那个集装箱……推到最前面去。
什么？何山愣住了，那是我们的宝贝啊！拿它当盾牌？
对。林建业冷笑，萨镇东是来抢东西的，也是来销毁证据的。但他不敢炸那个集装箱。万一里面真的是核弹或者是生化武器，炸了他也跑不了。
那是我们的护身符。
……
黑松林哨卡。
风雪中，一排穿着黑色橡胶防化服、戴着全封闭头盔的士兵，正像雕塑一样站在路障后面。
他们手里拿的不是普通的步枪，而是大口径的榴弹发射器。
在路障后方的一辆指挥车里，萨镇东正通过监视器，看着那支缓缓逼近的黄色车队。
来了。萨镇东低声说道。
上校。旁边的副官——第十三营的指挥官，一个眼神阴鸷的男人问道，直接动手吗？
先礼后兵。萨镇东整理了一下白手套，我要确认夜莺在哪辆车上。
车队在距离路障一百米的地方停下了。
林建业推开舱盖，跳下了猎虎。他没有带武器，甚至没有戴防毒面具。他就那样大大方方地走在雪地里，一直走到路障前。
萨将军。林建业对着扩音器喊道，这么大的雪，您不在被窝里搂着娘们睡觉，跑到这荒郊野岭来吹风，真是辛苦了。
林少将。萨镇东的声音从广播里传出，不带一丝感情，我奉军务部之命，在此执行特别防疫任务。据报，9号矿区发生了严重的生化泄漏。为了帝国的安全，我们需要对你的车队进行……全面消杀。
消杀？林建业笑了，是用消毒水，还是用子弹？
那要看配合程度。萨镇东说，交出那个共同体的女战俘。还有那辆卡车上的东西。只要交出来，我可以放你们过去。
如果我不交呢？
那就只能遗憾地通知家属，林少将和他的部队，不幸感染了致命病毒，全员殉职。
威胁。赤裸裸的威胁。
林建业看着那些黑洞洞的枪口，耸了耸肩。
萨将军，您想多了。我这里没有战俘，也没有什么东西。我们只是去拉了一车煤。
是吗？
萨镇东一挥手。
准备射击。
咔咔。
数百支枪栓拉动的声音在风雪中显得格外刺耳。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林建业突然从怀里掏出了一个东西。
那不是枪，也不是手雷。
那是一个扩音器。
夜莺小姐！林建业对着身后大喊，出来跟老朋友打个招呼！
猎虎坦克的舱门打开了。
夜莺被推了出来。她站在高高的车体上，虽然双手被绑，但那头银色的长发在风雪中狂舞，显得格外醒目。
萨镇东！夜莺清脆的声音穿透了风雪，怎么？博格那个老东西不敢自己来，派你这条狗来咬人？
萨镇东的瞳孔猛地收缩。
该死。
他没想到林建业敢把这张底牌直接亮出来。
原本他打算制造一场混乱，在乱战中“误杀”夜莺。但现在，夜莺活生生地站在那里，几十双眼睛盯着，如果他现在开火，那就是谋杀战俘。
而且，林建业身后的那些“拖拉机”，此刻全都把伪装板掀开了一角。
五十门75毫米火炮，虽然没有直接瞄准，但都隐隐指向了路障后的弹药堆放点。
萨将军。林建业依然站在雪地里，脸上挂着那副令人讨厌的笑容，我车上拉的可不是一般的煤。那是高辐射的矿渣。
如果您一定要动手，我不介意在这里开一场烟花派对。
到时候，这方圆五十公里的雪，恐怕都要变成黑色的了。
这是赌博。
林建业在赌萨镇东不敢同归于尽。
萨镇东死死盯着林建业。他的手按在发射按钮上，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他在权衡。
如果开火，即使能灭了林建业，辐射泄漏和夜莺死亡的政治后果，他也扛不住。
如果不从……博格大公的命令就是死令。
上校。萨镇东突然转头对那个黑手指挥官说道。
在。
能不能用狙击手，直接干掉那个女人？
风太大了。指挥官摇头，而且她在移动。命中率不足三成。一旦失手，对方肯定会引爆那车矿渣。
僵局。
风雪在两人之间呼啸，仿佛是死神的呼吸。
就在这时。
林建业又抛出了一个筹码。
萨将军。林建业说，其实我们没必要搞得这么僵。博格殿下想要的东西，我可以给。
哦？萨镇东挑眉。
夜莺我不能给。她是我的护身符。林建业说，但是那个碎片……我可以分你们一半。
一半？
对。林建业指了指那辆卡车，那是共同体的技术结晶。我知道凯勒教授肯定很感兴趣。我把它锯开，一半给你们，一半我带回去研究。
大家都有功劳，都能交差。何必为了一个女人，把大家都搭进去呢？
这是林建业的缓兵之计。也是离间计。
他给萨镇东一个台阶下，同时也暗示：你没必要为了博格的私人恩怨去送死。
萨镇东沉默了许久。
他是个聪明人。他知道今天的局面已经失控。既然无法神不知鬼不觉地灭口，那么硬拼就是下策。
拿一半碎片，回去虽然会被骂，但至少带回了技术，算是功过相抵。
好。
萨镇东终于松开了按在发射钮上的手。
一半碎片。留下。
然后滚。
林建业笑了。
成交。
何山！
在！
拿气割枪来！把那个集装箱……切开！
……
十分钟后。
伴随着刺耳的金属切割声和飞溅的火花，那个巨大的铅封集装箱被一分为二。
林建业很大方地把后半截——看起来更厚重、更有科技感的那部分，留在了雪地里。
再见，萨将军。林建业敬了个礼，希望这块石头能让博格殿下消消气。
说完，他跳上猎虎。
撤！
车队轰鸣着启动，绕过路障，消失在风雪的尽头。
萨镇东站在原地，看着那半截集装箱。
检查一下。萨镇东命令道。
几名技术兵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打开了铅封。
里面确实是一块黑色的金属碎片，上面刻满了复杂的纹路。
是真的。技术兵检测后报告，辐射读数很高，材质不明。
萨镇东松了一口气。至少不是空手而归。
然而，在远去的车队里。
夜莺坐在猎虎的角落里，看着林建业，眼神复杂。
你把最重要的部分给他了？夜莺问，那是能源核心。
不。林建业正在擦拭枪上的雪水，那只是个外壳。也就是个大号的电池。
真正的核心……
林建业指了指自己的脑袋。
在祝云山的脑子里。
刚才切割的时候，祝云山已经趁乱把那个镶嵌在碎片内部的、只有拳头大小的控制晶体给抠下来了。
留给博格的，确实是高科技，但那是没电的高科技。
也就是一块昂贵的废铁。
这一招，叫买椟还珠。林建业笑了。
夜莺看着这个男人。
狡猾，狠辣，胆大包天。
她突然觉得，输给这样的人，似乎也不算太丢人。
不过。林建业收起笑容，看向窗外依然肆虐的风雪。
萨镇东这次没动手，是因为没把握。
等他回去发现那是个空壳子。
他的黑手，下次伸出来的时候，恐怕就没这么客气了。
回去之后。林建业看着前方的黑暗。
库默斯多夫要升级了。
不仅仅是坦克。
我们的防御，我们的情报，都要升级。
我们要准备迎接一场真正的全面战争。
车队在风雪中加速。
像一群逃出狼吻，却又即将面对猛虎的野兽，奔向那个唯一的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