左臂的撞伤比预想的更严重些,次日清晨醒来,肘关节处已是一片触目惊心的青紫,稍稍活动便牵扯着筋络,带来阵阵钝痛。苏晚晚对着铜镜,仔细用脂粉遮盖了脸上的倦容和因疼痛而微蹙的眉头,换上一副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不适却强撑着的表情。
她依旧按时前往尚仪局点卯。秦司籍见到她,难得地过问了一句伤势。
“劳司籍挂心,只是些皮外淤青,不得事。”苏晚晚微微屈膝,语气恭谨,目光却不着痕迹地扫过秦司籍的脸,试图从那惯常的严肃中看出些什么。
秦司籍只是点了点头,并未多言,依旧分配了些轻省的笔墨誊录工作给她,叮嘱她若支撑不住便可回去休息。态度如常,看不出是否对昨日的“意外”起了疑心。
云袖倒是凑过来,看着她依旧有些红肿的手臂,小声唏嘘:“苏掌籍你也太不当心了,那书架多沉啊!幸好没砸实了。”
苏晚晚报以感激又带着后怕的微笑:“是啊,现在想想还心有余悸。”
一整日,她都安分地待在分配给自己的小书案前,埋首于那些枯燥的档案誊写,耳朵却竖着,捕捉着任何关于藏书楼的只言片语。有小太监低声议论昨日那声巨响,有女官抱怨收拾残局费了不少功夫,但并未听到任何关于“机关”、“密道”之类的异常发现。
看来,那金属环启动的机关,要么极其隐蔽未被察觉,要么……启动的并非实体通道,而是某种信号。
这让她心下稍安,却又更加好奇。
她必须再去一次藏书楼,亲眼确认。
机会在第三日傍晚降临。秦司籍被内务府唤去问话,云袖和其他几位女官也各有差事,尚仪局内只剩下苏晚晚和两个负责洒扫的粗使宫女。
她借口前日受惊,有几本正在查阅的地方志忘在了二楼,需得去取回。洒扫宫女自然不敢阻拦。
再入藏书楼,空气中还弥漫着淡淡的尘土味。倾倒的书柜已被扶正,散落的书籍也大致归位,只是排列显得有些凌乱。夕阳的余晖将最后一点金红色投进高窗,在地板上拉出长长的、扭曲的光影,更显楼内空寂。
苏晚晚的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她定了定神,步履如常地走上二楼,径直走向东侧那个角落。
目光第一时间投向那块嵌着金属环的金砖——
金属环依旧在那里,颜色幽暗,与她记忆中触发前的位置似乎……并无不同?它没有缩回,也没有弹出任何东西。
难道失败了?那声“咔”声和缩进的迹象只是她的错觉?
不甘心驱使她蹲下身,不顾左臂的疼痛,用手指细细抚摸那块金砖的每一寸边缘,感受着与其他砖石接缝处的细微差别。没有松动,没有缝隙。
她又将耳朵贴近地面,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除了自己血液流动的嗡鸣和远处隐约的宫漏声,别无他响。
失望如同冰水,渐渐漫上心头。
就在她准备放弃起身时,眼角余光无意间扫过旁边那架被她“撞”过的书柜底座。那里因为前日的倾倒和扶正,留下了一些新的刮痕和……一小撮不同于普通灰尘的、颜色更深的褐色粉末?
她的心脏猛地一跳!
那不是木屑,也不是砖灰。那颜色,那质地……像是某种干涸的、混合了特殊材料的……印泥?或是用于密封的火漆残烬?
她伸出指尖,极其小心地捻起一点粉末,凑到鼻尖。一股极淡的、几乎难以察觉的,混合着麝香和某种不知名草药的奇异气味钻入鼻腔。
这味道……她似乎在墨韵斋那幅《墨竹图》的“守拙”印泥上闻到过!虽然极其相似,但细辨之下,墨韵斋的印泥气味更清冽,而此处的粉末则带了一丝……陈旧的烟火气?
一个大胆的猜想在她脑中成形——
那金属环震动机关,启动的或许根本不是物理通道,而是一个……传递信息的装置!它可能通过某种机括,将预先存放在内部的信息载体(比如一张用特殊火漆封缄的纸条)弹射到了某个预设的、隐蔽的接收点!
而那接收点,很可能就在这架被动过的书柜附近!这褐色的粉末,就是火漆封印被触发时崩落的残渣!
她立刻开始以书柜为圆心,在周围的地板缝隙、书架底层、甚至墙壁踢脚线处仔细搜寻。动作轻缓,如同擦拭珍宝。
终于,在书柜后方与墙壁形成的、一个仅有指宽的狭窄缝隙底部,她的指尖触碰到了一个冰凉、细小、卷成筒状的硬物!
找到了!
她强忍着激动,用指甲小心翼翼地将那物事从缝隙中抠了出来。是一个比小指还细的铅管,入手沉甸甸的,两端用与她发现的粉末同色的火漆严密封死。
铅管表面没有任何标记。
这就是震动机关传递出的信息!
她不敢在此地久留,迅速将铅管藏入袖中,又将地上那点褐色粉末痕迹用脚底蹭得看不出原状,整理了一下衣裙,拿起旁边一本早就选好的地方志,面色如常地走下楼梯。
回到自己的小屋,反手闩上门,她背靠着门板,才允许自己大口喘息,冷汗早已湿透了内衫。
她走到桌边,就着油灯的光芒,仔细端详那根小小的铅管。火漆封印完好,说明信息尚未被取走。是负责接应的人还未到来?还是这信息,本就是留给特定的人——比如,像她这样,能发现并触发机关的人?
她犹豫着是否要打开。擅自拆阅,可能会破坏原有的计划,甚至引来杀身之祸。
但好奇心和对信息的渴望,如同藤蔓般紧紧缠绕着她。
最终,她下定决心。用烛火小心地烘烤铅管一端的火漆,待其微微软化,再用磨尖的银簪轻轻撬开。
铅管内,是一张卷得极紧的纸条。
展开,上面只有寥寥数字,用的是一种她从未见过的、笔画纤细如蛛丝的字体:
“子时三刻,西苑废井。”
西苑废井?!
苏晚晚瞳孔骤缩。西苑位于皇宫西北角,靠近冷宫,早已荒废多年,据说夜间常有怪异声响,宫人皆视为禁地,等闲不敢靠近。
对方竟将接头地点选在那样一个地方!
是考验?还是那里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秘密通道?
而落款处,并非任何署名,而是画着一个与她之前所见略有不同、线条更为繁复诡异的——蛇形符号!
这符号,与二皇子府、墨韵斋所见同源,却更显古老和神秘。
这宫中的暗流,比她想象的更加盘根错节,也……更加危险。
她将纸条凑到烛火上,看着它化为灰烬。
子时三刻,西苑废井。
去,还是不去?
这是一个比触发机关更加凶险的抉择。
窗外,夜色已浓,如同化不开的墨。
苏晚晚握紧了那根空了的铅管,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渐渐沉淀。
风险与机遇并存。
她既然选择了踏入这漩涡,就没有回头路可走。
她吹熄了油灯,将自己融入满室黑暗。
等待着,子时三刻的降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