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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之巅风雪如刀,叶风十七年磨一剑,木剑点落万片雪。

>宿敌林飞的快剑刺穿他肩胛时,忽然卸了所有力道。

>风风,第一次见你练剑......就爱上你了。

>叶风抱着他跪穿药王谷九夜风雪。

>当林飞醒来时,只看见那人睫毛结满冰晶,像只蜷在雪里的濒死蝶。

>你睡觉的样子......他指尖轻触冰霜,还是这么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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华山之巅,凛冽的朔风仿佛亘古存在的凶兽,在嶙峋怪石与深不见底的幽谷间狂嗥奔突。卷起的不是寻常冬雪,而是亿万颗被风刃打磨得锋利无比的冰晶,它们裹挟着刺骨的寒意,抽打在裸露的岩石上,发出令人牙酸的“嗤嗤”声,如同无数细小的冰刀在剐蹭着山岳的筋骨。天色是压抑的铅灰,沉沉地坠下来,几乎要压垮这巍峨孤峰。云层厚重得化不开,只在偶尔风势稍歇的瞬间,才吝啬地透下几缕惨淡的天光,短暂地照亮这方被冰雪封禁的绝域。

在这片天地肃杀、万物凋零的孤绝之巅,唯有两个身影,凝固在风雪狂澜的中心,成了这混沌世界中仅存的、对峙的标点。

叶风静立着,仿佛一株生于寒冰的玉树。那柄伴他十七载、早已被手掌无数次摩挲浸润得温润如玉的寻常木剑,此刻正随意地斜指着他脚下那块被千年风霜蚀刻出无数纹路的黝黑山岩。剑尖点地,姿态闲散得近乎慵懒,与周遭的狂暴风雪形成了奇异的反差。他身上那袭单薄的素色长衫,在如此酷烈的罡风撕扯下,本该猎猎作响,狂舞不休。然而,诡异的是,那衣衫竟只是微微拂动,衣袂轻柔地贴着他纤细的腰线和小腿,勾勒出流畅而柔韧的轮廓,仿佛有一层无形的屏障,悄然隔绝了外界的狂暴,只留一片静谧的气场环绕其身。

狂风卷着大团大团的雪沫,呼啸着朝他扑来,如同咆哮的白色巨浪。可这足以摧折劲松的雪浪,甫一迫近叶风身前三尺之地,便骤然遭遇了无形的切割。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细微到几乎被风声完全吞噬的“嗤嗤”轻响。那狂暴的雪团瞬间瓦解,化作亿万片更为细碎的雪花,如同被一只无形巨手精心梳理过,变得无比驯顺,轻盈地、无声地飘落。它们围绕着叶风,不沾衣襟,不染发梢,只在他身周尺许之地,形成一片奇异的、缓缓沉降的雪之帷幕,温柔地堆积起来。片刻之间,他立足之地周围,竟已铺开了一圈纯粹无瑕的白雪,在灰暗的山巅显得格外醒目,仿佛天地间只为他一人留了这片净土。

十七年。从青楼后院那个逼仄潮湿的角落,从笨拙地挥动这柄廉价木剑开始,到如今立于这天下至高的武学圣境之一。日日夜夜,风雨无阻。每一次枯燥的重复,每一次筋骨酸痛欲裂的坚持,每一次对着模糊铜镜里那张过于昳丽、常引来轻侮的面容时强压下的不甘……所有的一切,都融进了这柄木剑里,融进了他每一次看似随意实则蕴含着无数苦功的呼吸吐纳之中。剑,早已不是外物,而是他肢体与意志的延伸,是他对抗这世间所有不公与轻视的唯一武器。他追求的,非是开碑裂石的蛮力,非是眼花缭乱的招式,而是那剑锋微颤间,足以令天地飘雪随之起舞的极致韵律与掌控——一种近乎道的写意。

风雪幕布的另一端,林飞的存在则像一柄淬了寒冰、锋芒毕露的绝世快剑,直刺苍穹。

他身形挺拔如松,稳稳钉在一块微微凸起的巨岩之上,任凭风雪如何肆虐,脚下如同生根。一身玄青色的劲装紧裹着精悍的躯体,布料在狂风中紧绷,隐隐勾勒出底下蕴含着爆炸性力量的肌肉线条。他手中的剑,与叶风手中温润的木剑截然不同,那是百炼精钢锻造的利器,剑身狭长,线条冷硬,通体散发着幽冷的金属光泽。剑尖斜斜指向叶风的方向,稳定得没有一丝一毫的颤动,仿佛亘古以来便已如此指向那个宿命的对手。剑锋之上,凝聚着一点令人心悸的寒芒,在灰暗的天光下,如同毒蛇的獠牙,闪烁着致命的幽光。

快!极致的快!这便是林飞的道,他毕生所求的唯一。他摒弃了一切繁复的变化,摒弃了所有华丽的虚招,只追求那超越目力所及、超越思维反应的终极速度。他相信,天下武功,唯快不破。当速度到达极致,便是无坚不摧的真理。每一次与叶风的交锋,无论胜负,都让他心中那团追求更快速度的火焰燃烧得更加炽烈。他渴望用这柄快剑,在这华山之巅,彻底撕裂叶风那看似完美无瑕的写意剑幕,用无可辩驳的速度,为自己的道证名!

空气凝滞了,连狂暴的风雪似乎都在这一刹那屏住了呼吸。时间被拉长、扭曲,只剩下山巅两个渺小却蕴含着惊世力量的身影,以及他们之间那无形的、即将爆发的宿命洪流。

“嗡——!”

没有言语,没有预兆!林飞的身影骤然从原地消失!不是移动,而是消失!仿佛他脚下的岩石从未承载过他的重量。那柄狭长的精钢长剑,撕裂空气,发出凄厉到足以刺穿耳膜的尖啸,剑锋所过之处,连飘落的雪花都被瞬间震碎、汽化,留下一道短暂而清晰的真空轨迹!那速度超越了肉眼捕捉的极限,只留下一道撕裂视野的、惨白冰冷的厉电!剑锋所指,正是叶风那看似空门大露的咽喉!快到了极致,也狠到了极致!这一剑,凝聚了林飞对速度毕生的感悟与渴望,带着斩断宿命、证明己道的决绝意志,誓要将一切阻碍彻底洞穿!

面对这超越极限的惊世一剑,叶风那双天生含情、此刻却澄澈如寒潭深水的桃花眼,骤然收缩!瞳孔深处,一点纯粹到极致的锋芒瞬间点亮,仿佛宇宙初开时的第一缕光。

他没有退!更没有试图去捕捉那快得只剩下残影的剑锋轨迹!在那千钧一发的刹那,他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反应——十七年磨一剑的本能!左脚如同生了根,死死钉在冰冷的岩石上,整个身体却以一种违反常理的柔韧和迅捷,向右侧猛地拧转!不是笨拙的躲闪,而是一种行云流水、羚羊挂角般的侧身避让!

“嘶啦——!”

刺耳的裂帛声撕裂了风雪的呜咽!林飞那凝聚了毕生速度与力量的一剑,险之又险地擦着叶风的脖颈掠过!冰冷的剑锋切开了狂乱飞舞的发丝,甚至带走了几缕乌黑的发梢!凌厉无匹的剑气,更是无情地撕裂了叶风左肩的素色衣衫!一道深可见骨的恐怖伤口瞬间在他白皙如玉的肩胛上炸开,滚烫的鲜血如同骤然绽放的红梅,在素白的衣料上急速晕染开来,又在刺骨的寒风中迅速凝结成刺目的暗红冰晶!剧痛如同毒蛇噬咬神经,叶风闷哼一声,清丽绝伦的面容因痛苦而微微扭曲,额角瞬间渗出细密的冷汗,却又在寒风中冻结成霜。

然而,就在这身体遭受重创、剧痛席卷的瞬间,叶风那紧握木剑的右手,动了!没有惊天动地的威势,只有一种返璞归真的、令人心悸的精准与写意!

那柄温润的木剑,仿佛被赋予了生命,又仿佛只是被风无意拂过。剑尖以一个极其微小、几乎难以察觉的角度,极其自然地向上挑起。动作轻灵得如同春日柳枝拂过水面,不带一丝烟火气,却又快得超越了思维的反应!这一挑,并非指向林飞的身体,而是妙到毫巅地、点在了林飞那柄精钢长剑的剑脊之上!

“叮——!”

一声清脆到极致、仿佛玉磬轻鸣的声音,在这风雪怒号的山巅骤然响起!这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瞬间盖过了所有的风吼雪啸,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也仿佛敲击在整片天地的鼓膜上。

林飞那足以洞穿金石的雷霆一剑,那凝聚了毕生速度与力量、足以斩断宿命的巅峰一击,在这看似轻描淡写、随意一挑的木剑剑尖之下,轨迹竟发生了不可思议的偏转!如同奔涌的狂澜撞上了无形的砥柱!那柄精钢长剑上蕴含的、足以劈山断岳的恐怖力量,竟被这轻柔的一点,巧妙地引偏、卸开!狂暴的动能如同泥牛入海,被一种难以言喻的圆融意境瞬间化解于无形!

剑锋擦着叶风的身体划过,带起的气流卷动他染血的衣袂和如瀑长发。叶风的身体顺着这卸力的方向,借着拧身的余势,如同风中飘旋的落叶,无比自然地完成了一个圆融流畅的旋转。木剑随腕轻转,划出一道完美无缺的弧线,剑尖在旋转中微微震颤,发出细微的嗡鸣,仿佛在应和着天地间某种神秘的韵律。

“好!落叶归根,万法归寂!”林飞眼中爆发出狂热的战意,口中一声暴喝如雷炸响。他手腕猛地一抖,那柄被卸开力量的长剑如同被赋予了第二次生命,剑身发出一阵急促的嗡鸣,竟在不可能的角度硬生生止住去势,借着叶风卸力旋转带起的那一丝气流牵引,剑招陡然生变!

快剑的轨迹瞬间变得诡异莫测!不再是单纯的直线突刺,而是分化出数十道、甚至上百道虚实难辨的凌厉剑影!每一道剑影都凝练着刺骨的杀意和极致的速度,如同骤然绽放的、致命的钢铁荆棘之花,又似狂风骤雨打向一片飘摇的落叶!剑影层层叠叠,瞬间将叶风周身三尺之地完全笼罩!尖锐的破空声连成一片,发出鬼哭般的厉啸!这是快剑的极致演绎,以超越极限的速度制造出死亡的幻影迷宫,要将那片写意的“落叶”彻底绞碎!

叶风那双桃花眼中,写意的从容瞬间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近乎空明的专注。他仿佛真的化身一片在狂风暴雨中飘零的秋叶,身体柔韧到了不可思议的程度。腰肢轻折,脖颈微侧,双足在湿滑的冰岩上以最小的幅度、最快的频率挪移腾转。每一次闪避,都妙到毫巅地在那密不透风的剑影荆棘中找到唯一的生路缝隙!那柄木剑不再主动出击,而是化作他身体延伸的一部分,或点、或引、或粘、或带,如同穿花拂柳的灵蝶翅膀,每一次轻触都精准地格挡在真实剑锋最不受力的侧翼,每一次牵引都恰到好处地将致命的力道引偏化解。

“叮叮叮叮叮……!”

一连串密集如骤雨打芭蕉般的清脆撞击声,在漫天剑影与飘飞的身影间疯狂炸响!木剑与钢剑每一次接触,都爆开一蓬细碎的火星和崩飞的木屑!火星在灰暗的风雪中明灭闪烁,如同转瞬即逝的生命之火!叶风身上的素衣不断被凌厉的剑气划开新的裂口,点点血花在高速移动中溅落在冰冷的岩石和积雪上,如同泼洒开一幅凄艳的写意红梅图。他的呼吸变得急促,每一次格挡卸力,那肩胛处的重伤都传来钻心的剧痛,几乎让他握不住手中的木剑。然而,他的眼神却越来越亮,仿佛燃烧着某种超越痛苦的火焰!

两人在华山之巅的方寸之地,化作两道纠缠碰撞的流光。林飞的剑是撕裂一切的惨白闪电,带着摧毁万物的狂暴与急切;叶风的剑则是生生不息的青色流风,于狂暴中坚守着那份圆融的韵律。剑光交错,人影翻飞,每一次碰撞都激荡起狂暴的气流,将地面的积雪狠狠掀飞、震碎!坚硬的岩石在他们的剑气余波下,不断留下深刻的斩痕和细密的孔洞!风雪被搅动得更加狂乱,形成巨大的漩涡,围绕着这对生死相搏的宿敌疯狂旋转!

不知缠斗了多久,也许只是一瞬,也许已是千年。两人体内的真气都已催谷到前所未有的巅峰,身体和精神都承受着巨大的负荷。林飞那玄青色的劲装上,也被叶风神出鬼没的木剑点破了数处,渗出殷红的血迹。叶风更是狼狈,左肩的伤口在剧烈运动下不断崩裂,鲜血早已染红了半边身子,脸色苍白如雪,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楚,唯有那双桃花眼,依旧燃烧着不屈的意志。

又一次石破天惊的硬撼!双剑交击,爆发出震耳欲聋的金铁轰鸣!巨大的反震力将两人同时向后震飞!

林飞在空中一个利落的鹞子翻身,稳稳落在一块更高的尖石之上,胸膛剧烈起伏,持剑的右臂微微颤抖,虎口已被震裂,鲜血顺着剑柄滴落,在脚下的积雪上砸开小小的红点。他死死盯着下方的叶风,眼中战意如沸,却也有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凝重。

叶风则踉跄着向后滑退,单薄的布鞋在坚冰上犁出两道清晰的痕迹,足足退出一丈有余才勉强稳住身形。他拄着木剑,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肩胛的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喉头一甜,一股腥热的液体涌上,又被他强行咽下。嘴角却缓缓溢出一缕刺目的鲜红,映衬着他苍白得近乎透明的肌肤,更显凄艳绝伦。

风雪似乎更大了,呜咽着卷过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隙,也卷走了方才那惊天动地的厮杀声。天地间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呼啸的风声。

“十七年磨一剑…”林飞的声音带着激战后的沙哑和一丝复杂难明的意味,穿透风雪传来,“叶风,你的剑意…果然已近乎‘道’。”

叶风缓缓抬起手,用染血的衣袖抹去嘴角的血迹,动作依旧带着一种骨子里的优雅。他抬起头,望向高处的林飞,那双桃花眼在苍白脸色的映衬下,更显幽深如潭。他没有说话,只是握紧了手中的木剑,指节因用力而泛白。他需要喘息,需要压下翻腾的气血,需要凝聚最后的力量。

两人隔着风雪,隔着短暂的距离,目光在空中再次碰撞。无需言语,彼此都看到了对方眼中那燃烧到极致、不死不休的决心!

最后的时刻,到了!

林飞眼中最后一丝复杂情绪瞬间湮灭,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追求速度巅峰的狂热!他体内的真气以前所未有的方式疯狂奔涌、压缩,仿佛要将整个生命都点燃,化作推动那最后一剑的燃料!他脚下的岩石承受不住这股狂暴的力量,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寸寸龟裂!

“追光——逐影!”一声咆哮,如同困兽濒死的绝唱,蕴含着林飞毕生的信念与决绝!他整个人,连同手中的长剑,仿佛化作了一道真正意义上撕裂虚空的极光!速度超越了之前任何一次!身体与剑完全融为一体,拖曳出一道模糊到只剩下毁灭性轨迹的惨白长虹!空间似乎都被这超越极限的速度扭曲、撕裂!目标只有一个——叶风的心脏!这是赌上一切的终极之刺,快得连时间都要被其甩在身后!是快剑之道的终极升华,不成功,便成仁!

面对这超越了物理极限、足以令鬼神辟易的终极一剑,叶风眼中所有的情绪——痛苦、疲惫、不甘——瞬间褪尽,只剩下一种绝对的、近乎神性的空明与专注。

十七年。

青楼后院的孤寂月色,木剑破空的单调声响,汗水浸透粗布衣裳的粘腻,旁人看到这张脸时或轻蔑或淫邪的目光……所有的一切,所有的坚持,所有的屈辱与骄傲,都在这一刻,压缩、凝聚、燃烧!化作他剑尖那一点看似微弱,却足以引动天地法则的“意”!

他没有试图去格挡那不可能被格挡的速度!也没有试图去闪避那超越了思维反应的刺杀!在那千分之一刹那,叶风的身体做出了最本能的、也是他毕生剑道修为的终极体现!

左脚为轴,身体如同被狂风吹拂的弱柳,以一个不可思议的柔韧角度向后倒仰!同时,那柄温润的木剑,仿佛被无形的丝线牵引,又似被天地间某种韵律推动,以最简洁、最直接、最无迹可寻的轨迹,向前递出!

没有风声,没有啸音。这一剑,摒弃了所有的华丽与变化,只剩下纯粹到极致的“刺”!剑尖所指,并非林飞的要害,而是他因全力突刺而必然暴露出的、那持剑突进的右臂肩窝!后发,而先至!叶风赌上了所有,赌林飞这超越极限的一剑,已无余力回防,赌自己这凝聚毕生剑意、引动天地之势的一刺,能在对方的剑洞穿自己心脏之前,先一步命中目标,瓦解其攻势!

时间的流速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扭曲。

林飞那柄凝聚了毕生信念、快得只剩下毁灭光痕的长剑,距离叶风的心口只余一寸!冰冷的死亡气息已刺透肌肤!

而叶风那柄看似缓慢、实则蕴含着天地韵律的木剑剑尖,也已触碰到了林飞肩窝处玄青色劲装的布料!

下一个瞬间,便是生死立判!

然而,就在这决定生死的亿万分之一刹那,异变陡生!

林飞那双燃烧着极致速度火焰的眼眸深处,某种坚硬如铁、追求了一生的东西,轰然碎裂!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叶风从未见过的、近乎解脱般的温柔,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痛楚与眷恋?那眼神复杂得如同瞬间经历了万载轮回。

他那凝聚了所有生命潜能、足以洞穿金石的必杀一剑,那本应一往无前、刺穿一切的剑势,竟在距离叶风心口仅差分毫之际,毫无征兆地、彻底地……消散了!不是被格挡,不是被卸开,而是主动地、完全地放弃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速度、所有的杀意!仿佛支撑着他刺出这一剑的信念之柱,在最后一刻轰然崩塌!

那柄精钢长剑的去势戛然而止!剑尖悬停在叶风心口前的虚空,微微颤抖着,如同失去了灵魂。凝聚于剑上的所有狂暴力量,如同退潮般瞬间消弭于无形。

而叶风那凝聚了毕生剑意、引动天地之势的木剑一刺,却已无法收回!如同离弦之箭,再无回头可能!

“噗嗤!”

一声沉闷而令人心悸的利器入肉声,在死寂的风雪中响起,清晰得如同在灵魂深处炸开!

温润的木剑,带着叶风全身的力量与十七年的孤寂剑意,毫无阻碍地、精准无比地刺入了林飞因放弃所有防御而彻底洞开的右肩窝!

剑锋穿透皮肉、撕裂筋肉、直至深入骨缝!滚烫的鲜血瞬间从创口处汹涌喷溅而出,如同决堤的洪流,染红了林飞玄青色的衣襟,也溅射在叶风苍白如雪的脸上、颈间!那温热粘稠的触感,带着浓烈的血腥气,瞬间将叶风从那种空明的剑意境界中狠狠拽回残酷的现实!

叶风那双桃花眼骤然瞪大!瞳孔中所有的空明、专注、决绝,如同被重锤击碎的琉璃,瞬间被无边的惊愕、茫然和一种灭顶般的恐惧所取代!他完全无法理解眼前发生的一切!

为什么?为什么能挡?为什么不挡?!

他握着木剑的手剧烈地颤抖起来,指关节捏得咯咯作响,仿佛那柄轻若无物的木剑此刻重逾千钧。他下意识地想要抽回剑,却又怕造成更大的伤害,动作僵在半途。

“咳…咳咳……”林飞的身体猛地一颤,剧烈的咳嗽让他整个身体都佝偻起来,大股大股粘稠的鲜血不受控制地从他口中涌出,顺着他线条冷硬的下颌流淌,滴落在脚下冰冷的岩石上,迅速冻结成暗红色的冰晶。他脸上因极致的速度而绷紧的线条,此刻却奇异地松弛下来,甚至缓缓地、艰难地向上扯动,勾勒出一个……极其温柔、极其复杂的笑容。

那笑容,带着血,带着痛,带着一种叶风从未在他脸上见过的、近乎悲凉的暖意。他微微侧过头,染血的目光艰难地、却无比清晰地聚焦在叶风那张因惊骇而失色的昳丽面容上。视线掠过他紧蹙的眉,因恐惧而睁大的、如同受惊小鹿般的桃花眼,还有那沾染了自己鲜血、更显妖异苍白的脸颊。

“呵……”林飞又咳出一口血沫,声音变得极其沙哑、微弱,仿佛随时会断在风里,却又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清晰地传入叶风耳中,带着一丝无奈的笑意,一丝难以言喻的宠溺,还有……一种深埋了太久、终于得以宣泄的释然。

“风风……”他唤出了那个从未在决斗中出口、只在心底辗转了无数次的亲昵称呼,嗓音沙哑,却又温柔得如同叹息,“你…还是…这么好看……” 他艰难地喘息着,每一次吸气都牵动伤口,带来撕裂般的剧痛,更多的血沫涌出嘴角,“第…第一次……在青楼后巷…看见你…对着月光…练那本破剑谱……”

他的眼神开始有些涣散,仿佛陷入了遥远的回忆,声音越发微弱,却固执地继续着,每一个字都像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笨拙…又…倔强得…像头小驴子……明明…明明那么好看的一张脸…却…却偏要…跟剑较劲……汗水…把…头发都…打湿了…贴在脸上……像…像只淋了雨…还不肯认输的…小猫……”

林飞断断续续地说着,嘴角的血不断涌出,染红了牙齿,他的呼吸越来越急促,每一次吸气都带着破风箱般的嘶鸣,胸膛剧烈起伏,每一次起伏都让肩窝处的伤口涌出更多的鲜血,迅速染红他半边身子。那柄刺入他身体的木剑,仿佛成了支撑他残破身躯的唯一支柱。

“我…我就…知道…”他努力扯出一个更大的笑容,试图驱散脸上的痛苦,却只让那笑容显得更加破碎而温柔,“完了…林飞…你这…辈子…算是…栽了……栽在…一个…傻子…手里了……”

他涣散的目光吃力地聚焦在叶风脸上,带着无尽的眷恋,声音已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却依旧固执地传递着最后的心意:

“别…别哭啊…风风…”他染血的手指似乎想抬起来,想去擦拭什么,却终究无力抬起,只能徒劳地动了动,“哭…哭起来…就…就不…好…看…了……”

最后一个字,如同飘散的游丝,彻底消逝在呼啸的风雪声中。

林飞眼中最后的光彩,如同燃尽的烛火,骤然熄灭。他脸上那抹破碎而温柔的笑容凝固了。支撑身体的力量瞬间被抽空,他如同被剪断了提线的木偶,身体猛地一软,直挺挺地向前扑倒!

“不——!!!”

一声凄厉到足以刺穿风雪、撕裂灵魂的尖叫,从叶风喉咙深处迸发出来!那声音不再是平日刻意压低的清冷,而是完全属于一个女子的、充满了极致惊惶与绝望的尖啸!

“林飞——!!!”

叶风猛地松开了紧握的木剑,不顾一切地扑上前去!在林飞的身体即将重重砸在冰冷岩石上的前一瞬,他张开双臂,用尽全身力气接住了那具失去意识、迅速变得冰冷沉重的躯体!

“为什么?!为什么啊?!”叶风跪倒在冰冷的岩石上,紧紧抱着林飞,声音因极度的恐惧和不解而扭曲变形,带着泣血的哭腔,如同受伤小兽的哀鸣,“你能挡的!你明明能挡的!你为什么不挡?!为什么啊?!!” 他疯狂地质问着,仿佛这样就能唤回那个刚刚还与他生死相搏的宿敌。

怀中的人毫无回应。林飞的头颅无力地垂靠在他染血的颈窝,气息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只有温热的鲜血还在不断从肩窝恐怖的创口处涌出,迅速浸透了两人的衣衫,黏腻、温热、带着浓烈的死亡气息。

巨大的恐慌如同冰冷的毒蛇,瞬间攫住了叶风的心脏,几乎让他窒息。他猛地抬起头,那双总是含着三分写意、七分疏离的桃花眼,此刻盈满了破碎的泪光,如同暴雨冲刷下的琉璃,晶莹剔透,却又脆弱得随时会碎裂。泪水不受控制地汹涌而出,混合着溅在脸上的林飞的血,沿着他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的脸颊疯狂滚落,砸在林飞冰冷的额角,晕开一小片刺目的红与湿。

“你不能死!林飞!你不能死!”叶风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带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听见没有?!我不准你死!”他猛地低下头,将脸贴在林飞冰冷的脸颊上,滚烫的泪水混合着对方的血,湿透了彼此的皮肤。他语无伦次地嘶喊着,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心口剜出来的血肉:“我带你去药王谷!对!药王谷!那个老怪物…他一定能救你!他一定有办法!他敢不救…他敢不救我就杀了他!杀了他再陪你一起走!”

这疯狂的誓言如同最沉重的诅咒,在风雪呜咽的山巅回荡。

没有丝毫犹豫,叶风咬紧牙关,忍着左肩几乎让他昏厥的剧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量,猛地将林飞沉重无力的身体横抱起来!一个标准的、充满了守护意味的公主抱。林飞的头颅软软地靠在他同样染血的胸前,双腿无力地垂落。

抱起林飞的瞬间,叶风的身体剧烈地晃了一下,左肩的伤口再次崩裂,鲜血如同泉涌。钻心的剧痛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额角的冷汗瞬间如瀑布般淌下。他死死咬住下唇,直到尝到浓烈的血腥味,才硬生生挺住没有倒下。

泰山!药王谷!

目标清晰得如同烙铁烫在灵魂深处。他不再看这风雪肆虐的华山之巅一眼,抱着怀中生死不知的躯体,猛地转身!

足尖在冰冷的岩石上重重一点!真气不顾一切地催动,如同燃烧最后的生命!叶风的身影化作一道染血的、决绝的流光,义无反顾地朝着泰山的方向,朝着那唯一的、渺茫的希望,一头扎进了茫茫风雪之中!只留下山巅那圈被剑意守护的纯净白雪,和一片刺目的、尚未冻结的暗红血迹,在风雪中迅速被掩埋、吞噬。

从华山之巅到泰山药王谷,千里之遥。叶风抱着林飞沉重冰冷的身躯,如同抱着自己仅存的世界。

他不敢停歇。真气在经脉中疯狂地压榨、奔流,早已超出了极限,带来阵阵撕裂般的灼痛。左肩的伤口在每一次腾跃落地时都传来锥心刺骨的剧痛,鲜血早已浸透了包扎的布条,在素色的衣衫上凝固成大片大片暗褐色的硬块,又在持续的渗血下重新变得湿黏。每一次呼吸,胸口都如同塞满了烧红的炭块,灼痛难当,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气。双腿如同灌满了沉重的铅水,每一次迈步都像是拖着千钧巨石。

他只能凭借着一股近乎执念的意志力在支撑。怀中的林飞,气息微弱得如同一缕随时会消散的游丝,每一次微弱的呼吸起伏,都牵动着叶风紧绷到极致的神经。

渴了,就吞咽几口冰冷的雪团,那寒意刺得他五脏六腑都绞在一起。饿了,早已麻木。风雪无休无止,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抽打着他裸露在外的脸颊和脖颈。霜雪凝结在他长长的睫毛上,模糊了视线,又被体温融化,化作冰冷的水珠滚落,与汗水、血水混合在一起。

他翻越陡峭如刀削的绝壁,嶙峋的山石无数次划破他单薄的衣衫和皮肤,留下道道血痕。他横渡汹涌刺骨的寒江,冰冷的江水瞬间淹没到胸口,刺骨的寒意几乎让他心脏停跳,他死死咬着牙,将林飞的头颅尽可能高地托起,一步一步,在湍急的激流中艰难跋涉。他穿过危机四伏的原始密林,毒虫猛兽的窥伺都被他周身那股不顾一切的疯狂煞气所惊退。

支撑他的,唯有怀中那微弱到几乎感觉不到的心跳,以及那句如同魔咒般在脑海中反复回响的誓言:“他敢不救…我就杀了他!再陪你一起走!”

不知经历了多少日夜,当叶风终于踉跄着冲出最后一片遮天蔽日的原始密林,视野骤然开阔时,一座笼罩在终年不散寒雾中的巍峨巨峰,如同亘古的巨人,沉默地矗立在天地尽头。山势陡峭险峻,直插铅灰色的苍穹。凛冽的寒风从山谷深处呼啸而出,带着刺骨的湿意和浓郁到化不开的草药苦涩气味。

泰山!药王谷!

希望如同微弱的火苗,瞬间在叶风早已枯竭的心底点燃。

他喉头滚动,发出一声不似人声的嘶哑低吼,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抱着林飞,朝着那云雾缭绕、仿佛隔绝尘世的谷口,发足狂奔!

谷口并非寻常山门,而是一片笼罩在迷蒙寒雾中的巨大石林。奇形怪状的巨石如同天然的屏障,参差错落,构成了一座巨大而诡异的天然迷宫。雾气浓得化不开,几步之外便难辨人影,只有嶙峋的石影在雾中若隐若现,如同蛰伏的怪兽。空气湿冷刺骨,弥漫着浓郁的、混杂了千百种药草气息的苦涩味道,吸入肺腑,带来一种奇异的麻痹感。

叶风抱着林飞,一头撞进这石林迷阵。冰冷的雾气瞬间包裹了他,视野被压缩到极限。他只能凭着本能,在嶙峋的怪石间跌跌撞撞地穿行。石壁冰冷湿滑,尖锐的棱角不时刮擦着他的身体,留下新的血痕。林飞的气息更加微弱了,仿佛下一秒就会彻底断绝。

“药王前辈!药王前辈!求您救命!!” 叶风嘶哑的声音在空旷诡异的石林中回荡,带着绝望的哭腔,却如同泥牛入海,被浓雾和怪石无声地吞噬,激不起半点回应。只有他自己的回声在迷宫中反复回荡,更添几分绝望的阴森。

他像一只无头苍蝇,在迷宫中疯狂地寻找出路。不知过了多久,就在他几乎要被这无尽的迷雾和绝望压垮时,前方浓雾中,隐约出现了一点微弱的光晕。

希望的火苗再次燃起!叶风不顾一切地朝着光亮奔去。

光晕渐近,雾气稍散。眼前豁然开朗,一片相对平坦的空地出现在迷阵尽头。空地中央,矗立着一座完全由巨大、未经雕琢的青色山岩垒砌而成的古朴石屋。石屋浑然天成,仿佛从山体中生长出来,与周围环境融为一体。石屋前,是一个小小的院落,用低矮的石块围起,院中只有几株形态奇古、叶子稀疏的矮树,在寒风中微微摇曳。

而叶风的目光,死死钉在了石屋那扇紧闭的、厚重粗糙的石门上!

药王居所!

巨大的狂喜和希望如同洪流冲击着他早已疲惫不堪的神经。他抱着林飞,踉跄着冲到石门前,“噗通”一声,双膝重重地砸在冰冷坚硬、布满霜雪的地面上!那沉闷的撞击声,在寂静的谷口显得格外惊心。

“药王前辈!求您开恩!救救他!!” 叶风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喊,额头重重地磕在冰冷的石门门槛上!砰!砰!砰!每一下都沉闷而清晰,额角瞬间皮开肉绽,鲜血顺着眉骨流下,染红了门槛上的薄霜。

“他快不行了!求求您!救救他!只要能救他,叶风愿做牛做马,结草衔环报答前辈大恩!求求您!开开门啊!” 哀切的哭求声在寒风中回荡,充满了血泪的绝望。

时间一点点流逝。石屋内死寂一片,仿佛里面根本空无一人。只有寒风卷过石林,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如同死神的嘲笑。

叶风的心,一点点沉入冰窟。他抬起头,脸上血泪交织,绝望如同冰冷的藤蔓缠绕住他的心脏,越收越紧。他想起了那个流传已久的、令人心胆俱寒的规矩——药王谷主,性情乖僻,立誓终生不出谷,更立下铁律:谷外之人,见死不救!

“谷外之人……见死不救……” 叶风喃喃地重复着这八个字,每一个字都像冰冷的刀子剜在他的心上。他看着怀中林飞那张因失血过多而呈现出死灰色的、毫无生气的脸,看着他那微弱得几乎随时会停止的呼吸……

不!绝不!

一股比绝望更炽烈的疯狂火焰,骤然在他眼底燃起!那火焰烧尽了泪水,烧尽了恐惧,只剩下玉石俱焚的决绝!

“前辈!” 叶风猛地挺直了脊背,声音不再哀求,而是变得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带着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平静和疯狂,穿透厚重的石门,“我知道您的规矩!谷外之人,见死不救!”

他顿了顿,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牙缝里迸出来,带着浓郁的血腥气:

“但您听着!他若死!我便先杀了您!再自刎于此!用我们两条命,破您这见鬼的规矩!我说到做到!”

疯狂的杀意如同实质的寒流,瞬间弥漫开来,连门前的空气似乎都凝固了。那不再是哀求,而是赌上一切的、最残酷的威胁!

然而,厚重的石门依旧纹丝不动,如同沉默的墓碑。门内,死寂如初。

最后一丝希望彻底破灭。

叶风眼中的疯狂缓缓褪去,只剩下一种近乎枯寂的绝望和认命。他低下头,看着林飞的脸,滚烫的泪水再次无声滑落,滴在林飞冰冷的额头上。

他不再看那扇冰冷的石门。他小心翼翼地、仿佛捧着稀世珍宝般,将怀中气息奄奄的林飞轻轻放在石门前那片相对平整、却冰冷刺骨的雪地上。脱下自己早已被血污和泥泞浸透、几乎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外衫,仔细地、一层层地盖在林飞身上,试图为他抵御哪怕一丝寒风。

然后,他就在林飞身边,重新挺直了脊背,双膝一弯,再次重重地跪了下去!腰杆挺得笔直,如同风雪中一杆宁折不弯的标枪!

风雪,骤然变得更大了。

鹅毛般的雪片不再是飘落,而是被狂暴的寒风裹挟着,如同无数冰冷的鞭子,狠狠地抽打下来。天地间一片混沌的惨白,寒意刺骨,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

叶风就跪在这片狂暴的风雪中心,跪在药王谷那扇象征着生与死界限的冰冷石门前。他低垂着头,长长的、如同上好绸缎般的乌黑发丝,失去了所有的束缚,被狂风卷起,在身后漫天风雪中狂乱地飞舞、缠绕。发梢早已被雪水浸透,凝结成缕缕冰棱,随着他的动作发出细微的碰撞声。冰冷的雪片无情地落在他裸露的脖颈、肩膀和手臂上,迅速融化,带走仅存的热量,又在下一瞬冻结成薄薄的冰壳。

他左肩的伤口在持续的寒冷和跪姿的压迫下,早已麻木,只余下一片冰冷的钝痛。额角磕破的伤口被冻住,凝结着暗红的血痂。裸露在外的皮肤,从最初的刺痛到麻木,再到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被无数冰针刺穿的灼痛。身体的热量在飞速流逝,每一次呼吸都喷吐着浓重的白气,却又迅速被寒风撕碎带走。

时间失去了意义。

第一天,刺骨的寒冷如同跗骨之蛆,疯狂地钻入骨髓,四肢百骸都在尖叫着抗议。他死死咬着牙,牙龈被咬出血,混合着冰冷的雪水咽下。

第二天,饥饿如同烧红的烙铁,在空瘪的胃里翻搅,带来阵阵痉挛般的绞痛。眼前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

第三天,彻骨的寒冷与饥饿交织,意识开始变得模糊,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如同风中残烛。

第四天、第五天……身体早已超越了极限的负荷。体温在急剧下降,心跳变得迟缓而沉重,每一次搏动都像在拉动生锈的磨盘。裸露的皮肤呈现出一种诡异的青紫色,布满了冻伤的痕迹。意识如同沉入冰冷的深海,时而清醒,时而陷入无边的黑暗混沌。在那些短暂的清醒瞬间,他唯一能做的,就是艰难地侧过头,用几乎被冻僵的手指,颤抖着去探林飞的鼻息。每一次感受到那微弱到几乎不存在的温热气流拂过指尖,便如同注入一剂强心针,让他再次凝聚起一丝残存的意志,死死挺直那早已僵硬麻木的腰背。

风雪无休无止。积雪覆盖了他的膝盖、大腿,甚至快要掩埋到他跪地的腰际。他成了一个被冰雪半埋的雪人,唯有那挺直的脊梁和低垂的头颅,昭示着这雪堆之下,还有一个顽强的生命在燃烧最后的坚持。

石屋内并非毫无动静。偶尔,那扇厚重的石门会开启一道细微的缝隙,透出一点昏黄的灯光和浓郁的药香。一个穿着厚厚棉袄、梳着双丫髻的小药童会探出头来,小心翼翼地张望一眼门外那个几乎被大雪掩埋的身影,小脸上写满了不忍和惊惧。他张了张嘴,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畏惧地缩回头去,石门再次沉重地关闭,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

第六天,第七天……叶风感觉自己连灵魂都要被冻僵了。意识沉浮在冰冷的黑暗里,只有一点微弱的执念还在燃烧:林飞……不能死……坚持下去……

第八天。风雪似乎小了一些,但寒意却更加彻骨。叶风的身体已经彻底麻木,失去了所有知觉,仿佛不属于自己。他维持着跪姿,却更像是一座被冰封的雕像。眼睫上凝结了厚厚的冰霜,每一次微弱的呼吸都异常艰难,胸口如同压着万钧巨石。林飞的鼻息,已经微弱到几乎无法感知。

绝望,如同最深的寒冰,将他彻底冻结。

第九天。

当第一缕惨淡的晨光艰难地穿透铅灰色的云层,落在药王谷口这片死寂的雪原上时,那扇紧闭了九日九夜的厚重石门,终于缓缓地、带着沉重滞涩的摩擦声,向内开启了。

一个身影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须发皆白的老者,穿着一身洗得发白的灰色棉布袍,身形清癯,面容古拙,皱纹深刻得如同刀刻斧凿。他的眼神淡漠,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不起丝毫波澜。正是药王谷主。他缓缓踱步,走到几乎被积雪掩埋的叶风面前,停下脚步。

他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针,先是在叶风那被冰雪覆盖、早已失去人色的脸上停留片刻。那张昳丽绝伦的脸上,血污与冰霜交织,长长的睫毛被厚重的冰晶完全覆盖,凝固成一个脆弱而绝望的姿态。如同被冰雪封印的濒死蝴蝶,美丽,却已失去了所有生机。

然后,药王的目光,才缓缓下移,落在他身旁雪地上那个同样被厚厚积雪覆盖、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的林飞身上。

时间仿佛凝固了许久。

终于,一声几不可闻的、带着千年古井般冰冷质感的叹息,从药王口中逸出,消散在寒冷的晨风中。

“罢了……” 声音苍老而淡漠,如同枯叶摩擦,“抬进来吧。”

三个字,轻飘飘的,却如同惊雷,在叶风那早已被冰封的意识深处炸开!

抬进来……抬进来?!

一股难以言喻的狂喜和希望,如同熔岩般瞬间冲垮了冻结的堤坝!巨大的情绪冲击让他早已枯竭的身体剧烈地颤抖起来!他猛地抬起头!

覆盖在睫毛上的厚重冰晶,随着他抬头的动作,“咔嚓”一声碎裂剥落!那双紧闭了许久的桃花眼,艰难地、颤抖着睁开一条缝隙!

刺目的天光瞬间涌入,带来一阵强烈的眩晕和刺痛。模糊的视线中,他只捕捉到药王那灰色袍角转身离去的背影,以及那扇向他洞开的、仿佛通往生之彼岸的石门!

林飞……有救了?!

这个念头如同最温暖的光,瞬间驱散了四肢百骸的酷寒。紧绷了九天九夜的神经,在这巨大的希望和骤然放松的双重冲击下,终于彻底崩断!

“呃……”

一声极其微弱、仿佛被冰雪冻结的喉音,从叶风喉咙深处挤出。他试图支撑起身体,想去看一眼林飞,想跟着进去……然而,所有的力气早已在漫长的跪守中消耗殆尽。眼前骤然被无边的黑暗吞噬,最后一丝意识如同断线的风筝,彻底飘散。

挺直了九日九夜的脊梁,在这一刻,如同被抽去了所有支撑,软软地向一侧歪倒。身体沉重地砸落在冰冷的雪地上,溅起一片细碎的雪沫。他蜷缩着,倒在林飞身旁的积雪里,乌黑的长发凌乱地铺散在雪地上,如同泼洒的浓墨,脸色青白得如同玉石,长睫紧闭,上面还残留着晶莹的碎冰,呼吸微弱得几近于无。

那姿态,像一只耗尽所有生命力、终于被风雪彻底击垮的蝶。

石屋之内,暖意融融,与外界的冰天雪地恍如隔世。浓郁得化不开的药香弥漫在每一个角落,带着一种令人心神安宁的力量。炭火在造型古朴的铜盆里安静地燃烧着,发出细微的噼啪声,橘红色的火光跳跃着,将温暖的光晕洒满整个房间。

靠墙的一张厚实木榻上,林飞静静地躺着。他身上那件被血浸透的玄青色劲装已被换下,取而代之的是一身干净的素白细麻中衣。肩窝处那处被木剑刺穿、深可见骨的恐怖创口,此刻已被仔细地清理、敷上了厚厚一层颜色深褐、散发着奇异清香的药膏,并用干净的细麻布妥帖地包扎好。他脸上的死灰色已然褪去,虽然依旧苍白,却恢复了些许活人的气息。胸膛随着均匀而悠长的呼吸,微微起伏着,每一次呼吸都显得平稳而有力。

沉重的眼皮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挣扎着要破茧而出。终于,在漫长的黑暗之后,林飞艰难地睁开了眼睛。

意识如同沉船般缓慢地浮出水面。首先感受到的,是周身无处不在的、深入骨髓的酸痛和虚弱,仿佛整个身体都被拆散重组过一遍。紧接着,是肩窝处传来的、并非剧痛却异常清晰的沉重麻木感。最后,是充斥在口鼻间的、浓郁而苦涩的药香。

他有些茫然地转动着眼珠,视线从头顶粗糙却干净的木梁,缓缓移向跳跃着温暖火光的铜盆,再扫过屋内摆放着无数药柜、弥漫着静谧气息的陈设……

药王谷?自己…还活着?

这个认知如同电流般瞬间贯穿了他迟钝的思维,让他混沌的意识骤然清晰起来!昏迷前的最后画面如同闪电般劈入脑海——华山之巅的风雪,叶风那刺入自己肩窝的木剑,自己放弃抵抗时心底那汹涌的决绝与释然,还有…还有叶风那双瞬间被惊骇、绝望和泪水淹没的桃花眼!他那声撕心裂肺的尖叫“林飞——!!!”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风风!

巨大的恐慌瞬间攫住了林飞的心脏,远比身体的伤痛更让他窒息!他猛地挣扎着想要坐起,肩窝的麻木感立刻转化为尖锐的刺痛,让他闷哼一声,无力地跌回榻上。

“别乱动!”一个苍老淡漠的声音在旁边响起。林飞艰难地侧过头,只见那个须发皆白、面容古拙的药王谷主正站在榻边不远处的一个巨大药柜前,背对着他,似乎在挑选药材,声音里听不出任何情绪,“你的肩骨被木剑刺穿,剑气侵脉,脏腑亦有震伤。若非那小子抱着你跪穿了我谷外九日风雪…哼,你此刻早已过了奈何桥。想死,就再动一下试试。”

九日风雪?!

林飞的心猛地一沉,如同坠入万丈冰窟!巨大的冲击让他眼前阵阵发黑。风风…抱着他…在这冰天雪地里…跪了九天九夜?!

就在这时,一阵轻微的、带着压抑痛苦的咳嗽声,从不远处传来。

林飞的心骤然一紧!他猛地循声望去!

就在离他木榻几步之遥的地上,并非床铺,只简单地铺着一层厚厚的干草。一个人影蜷缩在那草堆里,背对着他,身体在微微地颤抖着,伴随着那低微而痛苦的咳嗽。

是叶风!

尽管只是一个背影,尽管蜷缩着,那纤细的腰线,那铺散在干草上如同浓墨泼洒般的乌黑长发…林飞绝不会认错!

他怎么会在这里?还睡在地上?!那九天九夜的风雪跪守…他怎么样了?!

林飞的心瞬间被揪紧,也顾不上药王的警告,挣扎着再次试图撑起身体,声音嘶哑干涩地挤出:“风…风风?他…他怎么了?” 语气充满了焦灼。

药王并未回头,依旧专注于手中的药材,声音依旧平淡无波,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复杂:“死不了。寒气入骨,内腑有损,失血过多,心力交瘁…外加饿得只剩一口气。能活着把你拖到这里,已是奇迹。刚给他灌了药,让他睡。” 他顿了顿,似乎在斟酌词句,最终只是淡漠地补充了一句,“比你早醒几个时辰,醒来第一件事就是爬过来看你,被我按倒了。”

林飞的目光死死地钉在那个蜷缩的、微微颤抖的背影上。药王的话像冰冷的刀子,一刀一刀刻在他心上。寒气入骨…失血过多…心力交瘁…跪了九天九夜的风雪……这些词句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让他心胆俱裂!

他不再试图起身,只是死死地盯着叶风的背影。屋内的温暖似乎并未完全驱散叶风身上的寒意。他蜷缩着,身体在厚厚的旧棉被下依旧微微地颤抖着,仿佛体内还残留着风雪肆虐的酷寒。那低微的咳嗽声断断续续,每一次都牵动着林飞的神经。

干草堆的位置离炭盆稍远,跳跃的火光只能勉强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林飞的目光贪婪而痛楚地描摹着那熟悉的线条——挺翘却苍白的鼻尖,紧抿着、失去血色的唇瓣,还有那覆盖在眼睑上、又长又密的睫毛。

那睫毛…竟凝结着细小的、晶莹的冰晶?!

是还未完全融化的霜雪?还是高热退去后沁出的冷汗凝结而成?它们如同最纯净的水晶,缀在那排浓密的睫毛上,随着叶风微弱而艰难的呼吸,极其轻微地颤动着。

这一幕,脆弱得惊心动魄。仿佛一只在凛冬耗尽力气、勉强寻得一处避风角落,却依旧被寒气侵蚀着、濒临凋零的蝶。那冰晶是它翅膀上最后的露珠,是生命在严寒中挣扎的印记。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无边痛楚和深沉怜惜的暖流,瞬间冲垮了林飞心中所有的堤坝。那暖流如此汹涌,如此滚烫,瞬间驱散了他自己身体的寒冷和疼痛,将他的心脏紧紧包裹。

他忘记了肩窝的刺痛,忘记了身体的虚弱,只是痴痴地望着那个在睡梦中依旧痛苦蹙眉的身影,仿佛要将这一刻的叶风,深深烙印进灵魂的最深处。

一丝温柔到极致的、带着血色的笑容,缓缓在林飞苍白的唇边绽开。他的声音轻得如同梦呓,带着劫后余生的沙哑,和一种近乎虔诚的温柔,在这弥漫着药香的温暖石屋内低低响起:

“你睡觉的样子……” 他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确认眼前并非幻梦,那笑容更深了些,带着失而复得的珍宝般的满足,“……还是这么可爱。”

仿佛为了确认这并非虚幻,林飞用尽全身仅存的力气,艰难地、极其缓慢地抬起自己那只没有受伤的左手。指尖颤抖着,带着伤者的虚弱,却又无比坚定地,朝着叶风蜷缩的方向,朝着他睫毛上那点点脆弱的冰晶,极其轻柔地、缓缓探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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