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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月下风回
残阳如血,将天边染成一幅凄艳的画卷。最后一丝暖光挣扎着掠过汴京城的飞檐翘角,却终究照不进那幽深曲折的陋巷。青石板上泛着湿冷的微光,空气里弥漫着炊烟与若有若无的霉味,这里是繁华京都最不起眼的角落。
一道身影,便是在这样的光景中,缓缓行来。
他,或者说,乍看之下更像是“她”,穿着一身半新不旧的浅碧色襦裙,裙摆拂过微湿的地面,却奇异地不染尘埃。一头乌黑如夜的长发,未曾束髻,只是用一根最简单的木簪松松挽住一部分,其余便如瀑布般流泻而下,直垂至地,随着步伐微微晃动,仿佛自身便带着一片流动的夜色。
这便是叶风。
走得近了,方能看清他那张令人屏息的脸。男身女相,是上天开的一个极尽巧妙的玩笑。细长的柳叶眉下,是一双桃花眼,眼尾微挑,瞳仁黑得纯粹,却又在流转间漾出粼粼波光,仿佛藏尽了江南的烟雨与春色。长而浓密的睫毛如两把小扇,在他白皙如玉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鼻梁高挺却不过分硬朗,唇瓣饱满红润,像初绽的樱花瓣。最奇的是他那光滑平整的脖颈,竟无一丝喉结的凸起,线条优美如天鹅。
他臂挽着一个竹编的食盒,脚步轻盈,细长的手指轻轻搭在盒盖上,指甲圆润光滑,透着健康的粉色。宽大的衣袖偶尔滑落,露出一截皓腕,白皙得如同夜下皎月,光滑如明镜,仿佛吹弹可破。
巷口拐角处,一个蜷缩着的、衣衫褴褛的老乞丐引起了叶风的注意。老乞丐满头白发纠结,脸上布满污垢,倚靠着冰冷的墙壁,身前放着一个破碗,里面空空如也。晚风吹过,带起他单薄的衣衫,显得格外凄凉。
叶风脚步微顿,那双风情万种的桃花眼里,瞬间漾满了纯粹的同情与温柔。他走上前,并未因对方身上的酸臭而露出丝毫嫌恶。他从袖中取出一个小巧的绣花钱袋,动作轻柔地拿出一锭小小的银子——这几乎是他今日所得的大半了。
“老伯,”他开口,声音果真如珠落玉盘,又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娇软,仿佛最亲近的人在耳边呢喃,“天快黑了,买点热乎的吃食,寻个地方避避风吧。”
他将银子轻轻放入那只脏污的破碗中,指尖未曾触碰分毫,并非嫌弃,只是一种天生的洁癖与优雅。
老乞丐抬起头,浑浊的眼睛看了叶风一眼,那眼神深处似乎掠过一丝极难察觉的清明,但瞬间又被混沌淹没。他咧开嘴,露出残缺的黄牙,含糊地说了句:“谢谢…谢谢小娘子…”
叶风闻言,并未纠正,只是浅浅一笑。这一笑,更是让周遭黯淡的光线都仿佛明亮了几分,妩媚中带着不自知的慵懒风情。他点了点头,不再多言,转身继续向巷子深处走去。
他并未看见,身后那老乞丐在他转身后,望着他窈窕的背影,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难以言喻的玄妙光芒,低声喃喃:“仙骨蒙尘,情劫自种…有趣,有趣…” 随即,身影竟如同融入暮色般,渐渐模糊,消失不见。当然,这一切,叶风毫不知情。
七拐八绕,叶风停在了一间最为破败的茅草屋前。屋顶的茅草稀疏,墙壁是泥坯垒成,裂开了几道口子,用草茎勉强塞住。这便是他的家。
推开门,发出“吱呀”一声轻响。屋内光线昏暗,仅靠一盏小小的油灯勉强照明。空气中飘散着淡淡的药味和陈旧的气息。
“是小风回来了吗?”一个苍老而有些迟缓的声音响起。屋子正中那张歪斜的破木桌旁,坐着一位老人,他是叶风的父亲,耳朵早在几年前就彻底聋了,此刻正努力侧着头,试图捕捉门口的动静。
桌子的另一侧,一位老妇人安静地坐着,她便是叶风的母亲,眼睛因病失明多年,空洞地望着前方,听到动静,脸上却立刻浮现出慈爱而急切的笑容:“风儿,是你吗?快进来,外面凉。”
看着双亲,叶风眼底那抹因在外强撑的慵懒与妩媚瞬间褪去,换上了一种近乎纯粹的、依恋的柔光。他快步走过去,将食盒放在桌上,声音放得又软又糯,带着明显撒娇的意味:“爹,娘,我回来啦!今天饿坏了吧?我买了你们爱吃的哦!”
他先走到父亲身边,轻轻拍了拍父亲布满老茧的手,凑到他耳边,提高了声音,但语调依旧柔软:“爹,我回来了!今天感觉身子怎么样?” 叶父虽然听不清,但感受到儿子的触碰和那熟悉的气息,脸上露出了安心的笑容,连连点头。
接着,叶风又绕到母亲身边,像只寻求温暖的小猫一样,用脸颊轻轻蹭了蹭母亲的手臂,声音甜得能滴出蜜来:“娘~ 我今天可想你们了。” 叶母看不见,但能感受到儿子的亲近,笑得合不拢嘴,伸手准确无误地摸到了叶风的手,紧紧握住。
“好好好,娘也想你。我的风儿最有出息了,在衙门里当差辛苦了吧?可别累着了。” 叶母心疼地摩挲着儿子细腻光滑的手背。他们一直以为,叶风是凭着一手好字和清秀的样貌,在某个清贵的衙门里谋了个文书之类的闲差,才能每日带回银钱和食物。
叶风心头一涩,面上却丝毫不显,反而用更娇更软的语气道:“不辛苦~ 衙门里的大人都很好,事情也轻松。你看,我这不是好好的嘛?” 他顺势拉起母亲的手,贴在自己光滑的脸颊上,“娘,你摸摸,是不是一点都没瘦?”
这亲昵的举动,十足十像极了依偎在主人身边求抚摸的小奶狗,纯净而惹人怜爱。叶母被他逗得直笑,连声道:“没瘦没瘦,我的风儿最好看了。”
安抚好父母,叶风这才打开食盒。里面是他精心挑选的食物:一包还温热的、炖得烂熟的猪蹄,给父亲补身子;一碟清爽的拌时蔬;几个白面馒头;还有一小包特意给母亲买的、软糯香甜的桂花糕。
他将食物一一摆上桌,虽然桌子破旧,碗碟也带着缺口,但他摆放得一丝不苟,动作优雅得仿佛在布置一场盛宴。他细心地为父亲夹好菜,又为母亲将猪蹄肉撕成小块,方便她入口。
“爹,您多吃点,这个炖得可烂了。” 他凑到父亲耳边大声说。
“娘,尝尝这个桂花糕,您最喜欢的,甜甜的。”他将糕点递到母亲手中,语气轻快得像是在分享什么了不得的宝贝。
一家三口,就在这昏黄的灯光下,围着这张破旧却承载了所有温情的桌子,默默地吃着这顿简陋却充满爱意的晚饭。叶风看着父母满足的神情,心底那片因身处风尘而产生的阴霾,似乎也被这小小的温暖驱散了些许。
饭至半酣,叶母忽然放下了筷子,摸索着再次抓住叶风的手,脸上带着一丝忧虑。
“小风啊,” 她压低了声音,虽然叶父听不见,但她还是习惯性地放轻了语调,“隔壁张婶今天下午来串门,说最近外面不太平,夜里不太‘干净’,好像有什么不吉利的东西在城外晃荡。官府都贴了告示,让百姓天黑后少出门。” 她空洞的眼睛里满是担忧,“你晚上就别再给我们送吃的了,白天赚了钱,自己买点好的,早点回你租住的地方休息。爹娘饿一顿两顿不打紧,你可不能出事。”
叶风心里“咯噔”一下。他所谓的“租住的地方”,自然是那笙歌不绝的“醉红楼”。晚上,正是清倌儿们开始抚琴弄瑟,迎来送往的时候。他如何能不去?
但他面上立刻漾开一个安抚的、带着点小动物般无辜依赖的笑容,反手握住母亲的手,轻轻摇晃着:“娘~ 您就放心吧!您儿子我厉害着呢!再说了,我是在衙门里当差,有官身护着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哪敢近我的身呀?” 他眨巴着那双桃花眼,语气里带着点儿小得意,又软绵绵地恳求:“您要是不让我晚上回来看看你们,我在那边心里也不踏实,会想你们想得睡不着的~ 您就忍心嘛?”
这撒娇卖乖的功力,配合他那张男女通杀的绝色面容和软糯嗓音,简直无人能挡。叶母虽然担忧,但也被他磨得没了脾气,只得叹了口气,无奈地拍了拍他的手背:“你这孩子…就知道哄娘开心。总之…千万要小心,知道吗?”
“知道啦,娘最好了!” 叶风立刻笑逐颜开,又夹了一块最大的猪蹄肉放到母亲碗里,像个终于得到允准可以玩耍的小孩子,浑身上下都透着一股纯然的快乐和满足。
然而,在他低垂的眼眸深处,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悄然划过。外面的“不干净”,指的是什么?妖邪?还是…其他?他这条被迫选择的路,前方又究竟隐藏着怎样的风浪?
夜色,渐渐浓了。破旧的茅草屋内,油灯如豆,勉强照亮这一方小小的天地,也照亮了叶风那张在昏暗光线下,愈发显得雌雄莫辨、倾国倾城的脸。他笑着,哄着父母,将所有的艰辛与不安,都小心翼翼地藏在了那双风情万种,此刻却纯净如小兽的眼眸之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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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仙音暗渡
凌晨的汴京城尚未完全苏醒,薄雾如轻纱般笼罩着狭窄的巷陌。叶风踏着露水,悄无声息地离开了那间破旧的茅草屋。他回头望了一眼在晨曦中更显倾颓的家门,眼中掠过一丝不易察觉的酸楚,随即挺直了那纤细却坚韧的腰背,将属于“叶风”的柔软与依赖仔细收起,重新披上那层在风月场中必要的、带着几分慵懒与疏离的妩媚外衣。
回到“醉红楼”时,楼内尚是一片静谧,昨夜的喧嚣与浮华仿佛都沉入了梦乡。他悄然回到自己那间虽不奢华却布置得极为雅致清静的房间,换下沾染了晨露的衣裙,稍事休息,等待着不可避免的又一个白日与黑夜的交替。
然而,今日却有些不同。
将近午时,楼内刚刚开始有些动静,鸨母便带着一种混杂着惊讶与谄媚的神情,敲开了叶风的房门。
“风哥儿,快,梳洗打扮一下,有位贵客指名要你作陪!”鸨母的声音透着兴奋,“是个极俊俏的年轻公子,气度不凡,一来就甩了锭银子,说要听你弹曲儿!”
叶风微微蹙眉。这个时辰,通常少有客人,更别说指名道姓找他这清倌儿的。他心中虽有疑惑,但面上依旧温顺乖巧,应声道:“妈妈稍候,我这就来。”
他对着那面模糊的铜镜,仔细整理了仪容。依旧是那身素雅的衣裙,乌黑的长发并未过多修饰,只用一根青玉簪子固定,越发衬得他脖颈修长,肤色莹白。他深吸一口气,将小奶狗般的纯良无害与一丝恰到好处的、撩人心弦的慵懒妩媚揉合在眼神里,这才抱着他那张心爱的桐木琴,款步走向那间雅致的客房。
推门而入,只见临窗的梨花木椅上,坐着一位白衣少年。他看起来不过十七八岁年纪,墨发用一根简单的白玉簪束起,面容俊美得近乎不真实,剑眉星目,鼻梁高挺,唇色淡绯。最引人注目的是他那双眼眸,清澈明亮,仿佛蕴藏着星辰大海,又带着一种超脱年龄的沉静与通透。他并未像寻常客人那般带着审视或欲望的目光,只是平静地望过来,嘴角含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
叶风心头莫名一跳。这少年,与他往日见过的任何客人都不同。他收敛心神,抱着琴,微微福了一礼——这个动作由他做来,竟是无比自然,毫无违和感。他开口,声音依旧是那娇软悦耳,带着几分依赖般的甜糯:
“这位哥哥,奴家叶风,不知哥哥想听什么曲子?”
那白衣少年——吕祖化身——目光在叶风身上流转一圈,并未直接回答,而是微微一笑,声音清越如玉石相击:“昔年伯牙操琴,子期知音,一曲《高山》《流水》,传为佳话。今日得见风大家,忽觉音缘难得,不知可否与在下合奏一曲?”
他的话语平和,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笃定,仿佛合奏是再自然不过的事情。
叶风微微一怔。合奏?这要求倒是新鲜。他抬眼看向少年,对上那双清澈的眸子,不知为何,心中那份因身处风尘而常有的戒备,竟松懈了几分。他展颜一笑,妩媚中透出几分真切的兴致:“哥哥既有此雅兴,奴家自当奉陪。只是不知,合奏何曲?”
少年并未答话,只是抬手,不知从何处取出一支通体碧绿、莹润生光的玉箫。他将箫置于唇边,看了叶风一眼,随即,一段清越、安宁、仿佛能涤荡灵魂的箫音便流淌而出。
是《清心普善咒》。
叶风眼中闪过一丝讶异,随即了然。这曲子并不复杂,重在意境与心神的契合。他不再多言,纤长如玉的手指轻轻抚上琴弦,略一凝神,便自然而然地跟上了箫音的节拍。
一时间,室内琴箫合鸣。少年的箫声空灵澄澈,宛如山间清泉,洗涤尘虑;叶风的琴音则温婉柔和,似月下流风,抚慰人心。两种声音奇妙地交融在一起,非但没有丝毫冲突,反而相辅相成,将那《清心普善咒》的宁静、祥和、普度众生的意味演绎得淋漓尽致。
叶风完全沉浸在了乐声之中。他忘记了身处的环境,忘记了强颜欢笑的疲惫,忘记了家中父母的病痛与贫寒。他只觉得心神前所未有的宁静与安详,仿佛被温暖的泉水包裹,每一个毛孔都舒展开来。他微微闭着眼,长睫轻颤,唇角不自觉地扬起一抹纯粹而满足的弧度,那张本就绝色的脸,在乐声的熏陶下,更焕发出一种动人心魄的圣洁光辉。
他并未注意到,对面的少年,看向他的目光中,带着一丝欣赏,以及更深处的、了然的慈悲。
一曲终了,余音袅袅,仿佛仍在梁间缠绕不去。室内一片寂静,落针可闻。
叶风缓缓睁开眼,眸中水光潋滟,还带着几分沉醉后的迷离。他看向少年,真心赞道:“哥哥箫技出神入化,奴家受益匪浅。”
少年放下玉箫,微微一笑,并未多言。他站起身,走到叶风面前。叶风以为他要说什么,下意识地微微仰头看着他。
却见少年忽然俯身,凑近叶风的耳畔。温热的呼吸轻轻拂过叶风那白皙如玉、光滑无比的耳廓和颈侧肌肤。
叶风身体几不可察地微微一僵。在青楼,这种看似亲昵的调戏他并非第一次遇到,只是这少年气质清华,让他一时未能反应。他正欲不着痕迹地后退半步,却感觉对方只是极其轻微地、如同玩笑般,对着他耳后最敏感的那处,轻轻吹了一口气。
这一口气,带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清凉气息,并非寻常调戏的狎昵,反而像是一滴甘泉,瞬间渗入他的肌肤,直透四肢百骸!方才因合奏而略显疲惫的心神,刹那间变得清明无比,甚至连身体都似乎轻盈了几分,连日来积压的隐忧与阴霾,仿佛都被这一口气吹散了不少。
叶风愕然,桃花眼睁得圆圆的,带着几分小动物受惊般的懵懂与无辜,看向近在咫尺的俊美少年。他……这是什么意思?
少年却已直起身,脸上依旧是那抹云淡风轻的笑容,仿佛刚才那略显轻佻的举动并非他所为。他没有解释,也没有进一步的冒犯,只是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放在叶风身前的琴桌上。
那是一锭黄澄澄的金子,在略显昏暗的室内,散发着柔和却不容忽视的光芒。
“风大家的琴音,值此一金。”少年声音温和,听不出喜怒,“今日叨扰,甚为尽兴。告辞。”
说罢,他竟不再多看叶风一眼,转身,白衣飘拂,如同来时一般突兀地离开了房间,只留下一室若有若无的清雅气息,以及那锭金子,和兀自怔忡的叶风。
叶风呆呆地看着那扇重新关上的门,又低头看了看桌上那锭足以让他家数月衣食无忧的金子,再回想耳畔那奇异的一缕清风……他下意识地抬手,轻轻摸了摸自己方才被气息拂过的耳后,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清凉之意。
这位神秘的少年哥哥……究竟是何人?
他蹙着那双细长的柳叶眉,眼神中充满了困惑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悸动。那合奏时的默契,那拂过耳畔的仙气,还有这重金之酬……一切都显得那么不真实。
他轻轻收起金子,感受着怀中那沉甸甸的分量,心中却比任何时候都要迷茫。仿佛有一扇未知的门,被那缕清风,悄然吹开了一道缝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