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暮的脸色比之前看到的还要憔悴许多。
原本深邃锐利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眼下的乌青浓重得如同晕开的墨迹。
他的嘴唇干裂起皮，下巴上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
整个人透着一股强烈的、透支过度的倦意。
跟往日总是一副衣冠禽兽的样子，大相径庭。
林薇看着看着，心里竟然觉得有一丝快慰。
谁让这家伙总是嘴上不饶人！
就是这样一张疲惫不堪的脸，此刻却清晰地盛满了毫不掩饰的焦急。
在看到她醒来后，那骤然松弛下来、如同卸下千斤重担般的庆幸。
情绪的变换，让林薇有点怀疑，这还是秦暮吗？
“你醒了？”他的声音异常沙哑干涩。
他的语调却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小心翼翼的温柔，与他平日里的慵懒戏谑判若两人。
“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你昨晚突然发高烧，伤口有些发炎感染，折腾了大半夜。”
林薇怔怔地看着他，噩梦带来的惊悸尚未完全平复，大脑还有些混沌。
她下意识地动了动身体，立刻感到一阵虚脱般的无力。
右腿伤处传来的、虽然被虚弱感削弱但依然清晰的闷痛。
她这才后知后觉地感受到，自己虽然被冷汗浸湿。
但身体核心区域却奇异地保留着一丝暖意，不像之前那样冰冷彻骨。
她微微低头，发现自己依旧靠坐在岩壁旁，身上严严实实地盖着他的两件外套，领口处似乎还残留着一种……
不属于自己的、干燥而温暖的体温气息。
昏迷中，那驱散了地底寒意和噩梦冰冷的稳定热源……
秦暮似乎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细微的疑惑和那一闪而过的恍然。
他有些不自然地侧了侧脸，避开了她探究的目光。
秦暮的语气试图恢复往日的平静，但那刻意压低的声线和微微紧绷的下颌线，却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你烧得很厉害，一直在打寒颤，意识模糊。这里的寒气太重，单靠衣服隔绝不了……情况紧急。”
他没有明说“抱着你”这几个字，但每一个词都在指向那个事实——
在她最脆弱、最无助的高烧昏迷之时，是他放下了所有的界限和骄傲。
用自己的体温，为她筑起了一道抵御寒冷的屏障。
这个认知，像一颗投入心湖的石子，在林薇心中漾开了一圈圈复杂的涟漪。
尴尬、惊讶、不知所措……
但奇异的是，其中竟混杂着一丝无法忽视的、如同涓涓细流般的暖意。
悄然浸润着林薇那颗因背叛和末世残酷而冰封许久的心。
看着她苍白的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以及那双难得显露出几分茫然和无措的眼眸。
秦暮沉默了片刻，喉结轻轻滚动了一下。
他重新转回视线，目光坦诚地落在她脸上。
那双布满血丝的眼睛里，此刻没有了之前的讽刺、冰冷或试探，只剩下深深的疲惫和一丝清晰的懊悔。
“之前……”他开口，声音低沉而缓慢，每一个字都像是经过了深思熟虑。
“在你说‘自己能行’的时候……是我反应过度了。我说的话……很过分。”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在组织语言，也更像是在剖析自己。
“我不该那样口不择言，更不该……不该拿雷战来故意刺激你。你受了伤，行动不便，被困在这种地方，心里焦虑、不安，下意识地想要自我保护，维持独立……这再正常不过。是我不对，没能控制好自己的情绪，没能体谅你的处境。”
他抬起眼，目光直直地望进林薇的眼底，那里面没有了任何伪装，只剩下纯粹的歉疚和一丝不易察觉的……
类似于心疼的情绪：“对不起，林薇。为我之前所有的混账话。”
这声“对不起”，从他口中说出，带着一种与他平日形象截然不同的郑重与沉甸甸的分量。
林薇看着他眼睑下浓重的阴影，听着他沙哑到极致的嗓音。
感受着身上残留的、源自于他的温暖。
再回想起梦中他那决然离去的背影，以及自己那声失控的、充满恐惧和依赖的呼喊……
一时间，心绪翻腾，五味杂陈。
之前积攒的所有怒气，所有竖起的尖刺。
所有基于过往创伤而建立的坚固防备。
在这一刻，仿佛都被这坦诚的道歉、这疲惫却关切的眼神、这无声的守护行为，悄然瓦解了一角。
她张了张嘴，喉咙却像是被什么堵住了。
最终，什么声音也没能发出。
她只是默默地、极其轻微地……点了点头。
动作幅度小得几乎看不见，但那确实是一个回应，一个不再充满敌意和抗拒的信号。
洞穴里再次陷入了安静。
寂静持续着，但那不再是令人窒息的冰冷。
而是一种带着微妙张力的、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酝酿的安静。
只有荧光菌类规律的呼吸般明灭，以及远处水滴执着的滴答声，充当着时间的刻度。
林薇靠在冰冷的岩壁上，能清晰地听到自己尚未完全平复的心跳。
以及身旁秦暮压抑着的、略显沉重的呼吸声。
他道歉的话语，他疲惫不堪却写满担忧与懊悔的脸。
他沉默却坚定的守护……
所有这些，像一把无形的钥匙，轻轻撬动了她心底那扇锈迹斑斑、紧闭了太久的大门。
梦魇中周宇和苏婉那决绝的背影，与眼前秦暮布满血丝却专注看着她的眼眸，形成了过于鲜明的对比。
一种强烈的、想要倾诉的冲动，毫无预兆地涌上喉头。
或许是因为高烧后的虚弱让她放下了部分心防，或许是因为这绝境让她感到一种破罐破摔的坦然。
又或许……只是因为眼前这个人。
在这一刻，让她又有了倾诉的欲望。
她曾经将过往告知过其他的伙伴，但是碍于重生的身份。
不能告诉他们，她曾经的恨与炽热的痛。
但是，秦暮不一样。
他们拥有共同的秘密。
她深吸了一口带着湿冷土腥气的空气，感觉冰冷的空气刺痛了肺叶，也让她更加清醒。
她没有看秦暮，目光落在对面岩壁那片幽幽的蓝光上。
仿佛在对那片荧光诉说，声音轻得几乎要散在空气里，却清晰地传入了秦暮的耳中。
“秦暮，”她开口，打破了沉默，声音依旧沙哑，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你之前……猜对了一部分。”
秦暮的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下。
他没有打断，只是将目光更沉静地投向她，做一个最专注的倾听者。
“我确实……害怕失控，害怕依赖。”林薇的睫毛轻轻颤动，像是振翅欲飞的蝶，却终究没有抬起眼。
“不是因为不信任你……或者说，不全是。”
她停顿了一下，仿佛在积蓄勇气。
林薇的指尖无意识地蜷缩，抠着身下垫着的外套布料。
“我曾经……毫无保留地相信过两个人。”她的声音里带上了一丝遥远的、仿佛来自另一个时空的痛楚。
“周宇，苏婉。一个是曾经以为可以托付终身的恋人，一个是形影不离、无话不谈的闺蜜。”
秦暮的眉头微微蹙起，他知道这两个名字。
知道他们是背叛者，是仇人。
但他从未听她以这样的语气谈起过。
“末世刚来的时候，我们三个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