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黎世大学医院的病房里，阳光透过百叶窗切割成一道道明亮的光带，在地板上投下整齐的影子。苏念半靠在病床上，手里拿着手机，姜暖激动到颤抖的声音从听筒里传来，每一个字都像重锤砸在她心上。
“……遗嘱的最后一条补充条款写道：‘若苏念女士将来生下我的孩子，无论男女，孩子成年后将自动继承我留下的所有产业，包括陆氏集团。’念念！你听到了吗？陆延舟他……他给你和孩子留了整整一个商业帝国！”
手机从苏念手中滑落，“啪”地摔在雪白的被单上。
她整个人僵在那里，像一尊突然被冻结的雕塑。
孩子。
商业帝国。
继承陆氏集团。
这些词在她脑子里疯狂旋转、碰撞，撞得她头晕目眩，撞得她胃里一阵翻江倒海的恶心。
“呕——”她猛地弯腰，对着床边的垃圾桶干呕起来。可胃里空空如也，什么也吐不出来，只有酸涩的胆汁灼烧着喉咙。
“苏小姐！”护士闻声冲进来，看到她惨白的脸色和额头上细密的冷汗，立刻按响了呼叫铃，“您怎么了？哪里不舒服？”
苏念摆摆手，想说“没事”，可一张嘴，又是一阵剧烈的干呕。这次连胆汁都吐不出来了，只有撕心裂肺的咳嗽，咳得她眼泪都出来了。
医生很快赶到，一番检查后，眉头皱了起来：“苏小姐，您的血压很低，心率很快。我需要给您做进一步检查，包括血液检查和b超。”
“b超？”苏念猛地抬头，声音因为过度干呕而嘶哑，“为什么还要做b超？孩子……孩子不是已经没了吗？”
医生看着她，眼神复杂：“流产手术后，我们需要确认子宫内是否清理干净，是否有残留。这是常规检查，请您配合。”
苏念闭上眼睛，无力地靠回床头。
是啊，孩子已经没了。
就在一周前，在中国那个小县城医院的手术室里，她失去了那个才六周的小生命。那个流着陆延舟血脉、她甚至还没来得及感受到胎动的孩子。
现在陆延舟的遗嘱却说：若生下孩子，孩子将继承一切。
多么讽刺。
多么……残忍。
检查安排在下午。苏念被轮椅推着去做b超，一路上她看着医院走廊里来来往往的人——有挺着大肚子的孕妇在丈夫的搀扶下慢慢走着，有年轻妈妈抱着新生儿满脸幸福，有老夫妻手牵手等着拿药。
每个人都活在烟火人间里。
只有她，像个游魂，飘荡在这个陌生的国度，怀里揣着亡夫留下的巨额遗产和一张永远无法兑现的遗嘱。
b超室里很暗，只有仪器屏幕发出幽蓝的光。苏念躺在检查床上，冰凉的耦合剂涂在小腹上，超声探头压下来时，她疼得倒吸一口冷气——手术伤口还没完全愈合。
“放松。”女医生用德语轻声说，眼睛盯着屏幕。
苏念听不懂德语，但能从语气里听出安慰。她强迫自己放松身体，眼睛盯着天花板上的花纹，努力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
可是怎么可能不想？
陆延舟的遗嘱。
五个亿的财产。
陆氏集团的股份。
还有那个……永远不可能出生的孩子。
“咦？”医生突然发出疑惑的声音，探头在她小腹上移动的速度慢了下来。
苏念的心脏猛地一跳：“怎么了？”
医生没有立刻回答，而是更加仔细地观察屏幕，眉头越皱越紧。她调整了几个参数，又换了个角度探查，然后——她突然倒吸一口冷气。
“这……这不可能……”医生喃喃自语，转头看向旁边的助手，快速说了几句德语。
助手也凑过来看屏幕，同样露出震惊的表情。
苏念的心跳越来越快，一种不祥的预感像冰冷的潮水漫上来：“医生，到底怎么了？是不是……是不是没清干净？需要二次手术吗？”
医生转过头看着她，眼神里满是难以置信：“苏小姐，您……您怀孕了。”
时间在那一刻静止了。
苏念盯着医生的脸，怀疑自己听错了：“您……您说什么？”
“您怀孕了。”医生重复，语气肯定，“孕囊清晰可见，胎心搏动正常。根据大小判断，大概……六周左右。”
“不可能！”苏念猛地坐起来，动作太急牵动了伤口，疼得她眼前一黑，“我一周前才做了流产手术！孩子已经没了！怎么可能又怀孕？”
医生按住她的肩膀，语气严肃：“苏小姐，请您冷静。我们也在确认这个情况。从b超影像看，您子宫内确实存在一个存活的孕囊。至于为什么在流产手术后还能保留……”
她顿了顿，看着屏幕上那个闪烁的小光点，声音放轻了：“有一种可能，虽然很罕见——您怀的是双胞胎。手术清除了其中一个，但另一个因为着床位置特殊，或者当时还没有被超声清晰探测到，所以保留了下来。”
双胞胎。
这个词像一道闪电，劈开了苏念脑子里所有的混沌。
她想起手术前的那次b超，医生确实说过“孕囊位置有点低，不太清晰”。但那时候她出血严重，所有人都急着抢救，谁也没想到可能会有第二个。
“所以……”苏念的声音在颤抖，“所以我的孩子……还有一个活着？”
“从目前的情况看，是的。”医生点头，但表情依然凝重，“但是苏小姐，我必须告诉您实情——您现在的身体状况非常不适合怀孕。捐肝手术的后遗症、抑郁症长期服药、一周前的大出血和清宫手术……所有这些因素叠加，您这次怀孕的风险极高。”
她调出另一份报告：“您的血液检查结果也出来了。孕酮水平很低，hcG翻倍也不理想。这些都是先兆流产的征兆。”
苏念的手不自觉地抚上小腹。
那里很平坦，还带着手术后的疼痛。
但里面……居然还有一个孩子？
一个顽强地活下来的孩子？
“能保住吗？”她问，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医生沉默了几秒：“我们会尽全力。但您需要做好心理准备——即使现在保住了，孕中后期出现并发症的概率也很高。您可能需要长期卧床，可能需要多次住院，甚至可能……还是保不到足月。”
“那生产呢？”苏念追问，“如果我能撑到生产……”
“生产风险更大。”医生直言不讳，“您的肝脏功能只有正常人的三分之二，子宫环境也很差。顺产几乎不可能，剖腹产的风险也远高于普通孕妇。最坏的情况……可能会危及生命。”
每一句话都像刀子，一刀一刀割在苏念心上。
可她脑海里却不断回响着姜暖电话里的那句话：“孩子将继承陆延舟留下的所有产业，包括陆氏集团。”
还有陆延舟遗嘱最后那条补充条款。
他早就计划好了。
他早就为这个可能存在的孩子铺好了路。
哪怕他明知道自己快死了，哪怕他明知道苏念可能会恨他一辈子——他还是用这种方式，把他的一切都留给了她和孩子。
“我要保住这个孩子。”苏念抬起头，看着医生，眼神里有一种近乎偏执的坚定，“无论用什么方法，无论需要付出什么代价。我要这个孩子活着。”
医生看着她苍白却倔强的脸，叹了口气：“我们会制定最完善的保胎方案。但苏小姐，您真的想清楚了吗？这可能会赌上您的生命。”
“我想清楚了。”苏念说，手紧紧护着小腹，“这个孩子……是我欠他的。”
欠陆延舟的。
欠那个到死都在为她安排一切的男人。
也欠……三年前那个没能来到世上的孩子。
回到病房后，苏念一个人坐在窗前，看着外面苏黎世湖平静的湖面。阳光洒在湖面上，波光粼粼，像碎了一湖的钻石。
手机又响了。这次是陈默。
苏念接起来，陈默的声音带着哭腔：“苏小姐，陆总的遗嘱公布了……您看到了吗？”
“看到了。”苏念说，声音平静得自己都惊讶。
“陆总他……他到最后都在为您打算。”陈默哽咽着，“律师告诉我，这条补充条款是陆总在病重期间坚持要加上的。他说，如果他死了，这就是他能为你们母子做的最后一件事。”
苏念闭上眼睛，眼泪无声滑落。
“还有一件事……”陈默顿了顿，“陆总的骨灰，按照他的遗愿，撒在了你们第一次见面的那片海。周夫人也去了，她在海边站了一整天，谁劝都不肯走。”
周婉华。
这个名字让苏念的心微微一紧。
那个曾经视她为眼中钉的女人，那个骂她“不会下蛋的鸡”的女人，现在失去了唯一的儿子。她会怎么想？她会接受这个可能存在的孙子吗？还是会认为这是苏念用来争夺陆家财产的工具？
“陈默，”苏念开口，“遗嘱的事，媒体是怎么报道的？”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各大媒体都在头条报道了。标题都很夸张，什么‘百亿遗产待继承’、‘未出生孩子的商业帝国’……苏小姐，您现在在国外还好，国内已经炸锅了。很多人都在猜您是不是怀孕了，是不是早就计划好了……”
果然。
苏念苦笑。
在这个流量至上的时代，这样的新闻无疑是爆炸性的。一个死去的富豪，一个失踪的前妻，一份天价遗嘱，一个可能存在的继承人——所有元素都足够让媒体疯狂。
“周夫人那边有什么反应？”她问。
“周夫人……”陈默的声音更低了，“她看到遗嘱后，把自己关在房间里三天没出来。今天才出来，第一句话就是问律师：‘苏念是不是怀孕了？’”
苏念的心脏狠狠一沉。
“律师怎么回答的？”
“律师说不知道，遗嘱里只写了‘若将来生下’，没写现在是否怀孕。”陈默顿了顿，“但是苏小姐，我觉得周夫人不会善罢甘休。陆总是她唯一的儿子，现在陆家的一切都可能落到您和孩子手里……她可能会来找您。”
来找她。
在这个人生地不熟的瑞士。
为了确认她是否怀孕，为了确认这个孩子是不是陆家的血脉。
苏念低头，看着自己平坦的小腹。
那里正孕育着一个生命。一个流着陆延舟血脉，也流着她血脉的生命。一个可能继承百亿帝国的生命，也可能……根本活不到出生的生命。
“陈默，”她轻声说，“帮我个忙。”
“您说。”
“不要告诉任何人我在哪里，包括周夫人。”苏念说，“如果她问起来，就说你不知道。如果她非要查，就想办法拖住她。”
“我明白。”陈默的声音很坚定，“苏小姐，您放心。陆总生前交代过，让我无论如何都要保护好您。我不会让任何人打扰您的。”
挂了电话，苏念坐在窗前，很久都没有动。
夕阳西下，湖面被染成金红色。远处的阿尔卑斯山轮廓在暮色中渐渐模糊，像一幅淡去的水墨画。
她把手放在小腹上，轻轻抚摸。
“宝宝，”她轻声说，眼泪掉下来，“你知道吗？你爸爸给我们留了一个很大的难题。”
“他留了很多钱，很多产业，很多人觊觎的东西。”
“他还留了很多爱……虽然妈妈现在才知道。”
“你要坚强，知道吗？要活下来。要平平安安地出生，健健康康地长大。”
“妈妈会保护你的。用尽一切办法保护你。”
“因为你是爸爸留给我……最后的礼物。”
窗外的天色完全暗下来了。
苏念打开灯，从抽屉里拿出那个密封的信封——陆延舟留给她的，写着“给念念，当你不再恨我的时候”的那封信。
她盯着信封看了很久，然后慢慢拆开。
里面只有一张纸，纸上只有短短几行字：
“念念：
如果你看到了这封信，说明你已经不再恨我了。
那么，答应我一件事——好好活着。
不是为了我，不是为了孩子，是为了你自己。
你值得拥有幸福。
哪怕那幸福里，没有我。”
信的右下角，画着一朵小小的、歪歪扭扭的向日葵。
旁边写着一行小字：“你就像向日葵，永远向着光。所以，别停留在黑暗里。”
苏念拿着这封信，哭得不能自已。
原来陆延舟到最后，要的不是她的原谅，不是她的怀念。
他要她幸福。
哪怕那幸福里，没有他。
夜色深了。
苏念擦干眼泪，把信折好，放回信封，锁进抽屉。
然后她躺回床上，手轻轻放在小腹上，闭上眼睛。
明天，她要开始一场漫长的战斗。
为了这个孩子。
也为了她自己。
陆延舟用他的死，给了她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那她就不能辜负。
哪怕前路艰难，哪怕危机四伏。
总要试试看。
总要……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