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是从骨髓里渗出来的,像无数根冰针在血管里游走。我陷在一片粘稠的黑暗里,听见枪声、爆炸声、还有陆峥撕心裂肺的吼声在耳边炸开。他抱着我狂奔时,肩甲蹭过断壁残垣的声响,混着他急促的呼吸,成了我昏迷前最后的记忆。
再次有模糊的意识时,是被剧烈的颠簸惊醒的。我躺在硬邦邦的木板上,身下是粗糙的军毯,鼻尖萦绕着浓重的血腥味和尘土味。陆峥的脸在晃动的光影里忽明忽暗,他下巴上的胡茬蹭着我的额头,每一次呼吸都带着灼热的气息。
“清沅,撑住……”他的声音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前面就是县城,有西医……”
我想睁开眼,眼皮却重若千斤。能感觉到他抱着我跃下马车,脚步踉跄却异常坚定。怀里的温度烫得惊人,不是我的体温,是他掌心传来的热度。他的手一直按在我胸口的绷带处,指腹隔着纱布轻轻颤抖,像是在确认我的心跳。
“陆帅,城门快关了!”张诚的声音带着焦急。
“炸开!”陆峥的声音冷得像冰,却又藏着滔天的怒火。
随即响起剧烈的爆炸声,城门的木栓崩裂的声音清晰可闻。我被他护在怀里,能感觉到气浪掀起他的军大衣,布料拍打在我脸上,带着硝烟和铁锈的味道。城中百姓的惊叫声、士兵的呼喝声、马蹄声混杂在一起,构成一曲混乱的交响乐。
“医生!给我找最好的医生!”陆峥踹开一家诊所的门,诊所里的老医生吓得瑟瑟发抖。
“军爷饶命……我只是个看风寒的……”
“少废话!”陆峥将我放在诊疗床上,撕开我胸口的绷带,露出狰狞的伤口,“治不好她,我拆了你的骨头熬汤!”
老医生看着血肉模糊的伤口,脸色煞白,手抖得拿不住镊子。陆峥一把夺过镊子,眼神猩红:“滚开!张诚,按住她!”
“陆帅,您不能……”张诚想说什么,却被陆峥一眼瞪了回去。
“按住!”
我能感觉到酒精棉球擦过伤口的刺痛,忍不住呻吟出声。陆峥的动作猛地一顿,低头看我,眼中的疯狂褪去一丝,只剩下浓得化不开的疼惜:“清沅,忍忍,很快就好……”
他亲自为我清洗伤口,镊子夹着棉球的动作虽然生疏,却异常小心。我疼得浑身冷汗,却看见他额角的汗珠滴在我锁骨上,混着我的血一起滑落。这个在战场上杀人不眨眼的军阀,此刻却像个笨拙的学徒,小心翼翼地处理着我的伤口。
“陆帅,子弹取出来了!”张诚捡起染血的子弹,上面还沾着我的皮肉。
陆峥看了一眼子弹,眼神瞬间又变得狠戾,一脚踹翻了旁边的药柜:“沈知晏!我要把你挫骨扬灰!”
他突然想起什么,掏出枪塞给张诚:“带人去把沈知晏的尸体找出来,剁碎了喂狗!”
“陆帅,您先顾着苏小姐……”
“滚!”陆峥怒吼,“找不到沈知晏的尸身,你也别回来了!”
张诚无奈,只能带人离开。诊所里只剩下我和陆峥,还有瑟瑟发抖的老医生。陆峥重新为我包扎伤口,指尖触到我冰凉的皮肤时,他猛地将我的手塞进他的衣襟里,用体温焐热。
“清沅,别睡,跟我说话……”他坐在床边,紧紧握着我的手,“你不是想看玉兰吗?等你好了,我带你去江南,包下整个园子的玉兰,天天看……”
我想回应他,喉咙却像被堵住,只能发出微弱的气音。他低下头,将耳朵贴在我唇边,眼中是我从未见过的恐慌:“你说什么?再说一遍……”
“水……”
他立刻倒了杯温水,用棉签沾湿我的嘴唇。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看见他眼圈泛红,像只受伤的野兽。这个男人,曾让我恐惧、憎恨,此刻却为我红了眼眶,为我疯狂。
“陆峥……”我轻轻唤他。
“我在!”他立刻应道,像个等待指令的士兵。
“别……生气……”
他愣住了,随即苦笑:“清沅,你都这样了,还管我生不生气?”他俯下身,额头抵着我的额头,“只要你好好的,我什么都不生气。”
接下来的几天,我时而清醒时而昏迷。清醒时,总能看见陆峥守在床边,不是在看我的伤口,就是在擦拭我脸上的冷汗。他不再穿军装,只着一件白衬衫,袖子挽到肘部,露出结实的小臂,上面有新添的刀伤。
“你的伤……”我看着他小臂上的疤痕。
“小伤,”他不在意地笑笑,替我掖好被角,“比你这枪伤轻多了。”
我知道那不是小伤。听张诚说,陆峥在我昏迷期间,亲自带人血洗了沈知晏残余的势力,双手染血直到天明。那个曾经让我害怕的铁血军阀,如今为了我,彻底成了疯狂的修罗。
“沈知晏……”我犹豫着开口。
“别提他。”陆峥打断我,眼神冷冽,“他已经死了,挫骨扬灰,连渣都不剩。”
我看着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狠戾,没有再问。沈知晏的死,是他偏执的终结,也是我和陆峥之间最后一道隔阂的消失。
有一次深夜醒来,我看见陆峥坐在窗边,手里捏着一枚红宝石手镯——那是他当初强送给我的,我后来偷偷藏了起来,不知怎么到了他手里。月光照在他脸上,勾勒出他紧抿的唇线和落寞的侧脸。
“陆峥……”我轻声叫他。
他立刻回头,眼中的疲惫和脆弱瞬间被掩饰,换上惯常的温柔:“醒了?要不要喝水?”
“你是不是……很累?”我看着他眼下浓重的乌青。
他走过来,坐在床边,握住我的手:“只要你醒着,我就不累。”
我看着他掌心的厚茧和新添的伤口,忽然想起他在战场上的样子,想起他为我挡子弹的瞬间。这个男人,用他独有的方式爱着我,霸道、疯狂,却又无比真诚。
“陆峥,”我鼓起勇气,轻轻回握住他的手,“谢谢你。”
他身体一僵,随即用力回握,仿佛要将我揉进骨血里:“清沅,别说谢谢,要说永远。”
“永远?”
“嗯,”他低头吻我的额头,声音低沉而坚定,“永远在我身边,别再离开我了。”
我看着他眼中的恳切和不安,想起这一路走来的种种,终于点了点头:“好,永远。”
他猛地将我抱进怀里,力道大得让我伤口一阵抽痛,却也感受到了他压抑已久的情绪。这个在战场上叱咤风云的男人,此刻却像个得到糖果的孩子,紧紧抱着他失而复得的珍宝。
窗外的月光温柔地洒进诊所,驱散了些许血腥气。我靠在他怀里,听着他有力的心跳,知道沈知晏的阴影已经散去,而我和陆峥的故事,才刚刚开始。
他的疯狂,他的守护,他的深情,都让我明白,在这烽火乱世中,我早已不是那个只想逃离的江南闺秀,而是愿意与他并肩而立,共同面对风雨的女人。
接下来的日子,陆峥推掉了所有军务,寸步不离地守着我。他不再是那个高高在上的陆帅,只是我的陆峥。他会笨拙地为我削苹果,会在我疼得皱眉时紧张地找医生,会在深夜里握着我的手,低声诉说他年少时的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