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转到新学校已经快一个月了。
这所学校离我们住的地方不算近,每天我都要走半个多小时的路。路上要经过几条狭窄的巷子,墙边长满了青苔,偶尔还有几只野猫窜过,眼神警惕地看着我这个外来者。
学校里的日子并不好过。我穿着洗得发白的旧校服,和其他同学崭新的衣服格格不入。我的沉默和拘谨,像是给了某些人可乘之机。班里有几个男生,总是喜欢在课间的时候围过来,故意撞我一下,或者把我的书本藏起来,然后看着我着急的样子哈哈大笑。
我知道他们是在欺负我,可我不敢反抗,只能默默地忍受。我怕惹出事来,让母亲担心,也怕被沈建军知道,又会引发不必要的麻烦。
那天下午,放学铃声刚响,我就收拾好书包,想赶紧回家。可刚走出教室,就被那几个男生拦住了。
带头的是个叫王浩的男生,个子很高,脸上带着一股嚣张的气焰。他堵在我面前,双手插在裤兜里,歪着头看我:“林晚,听说你家是重组的?你那个继兄,是不是就是那个天天被他爸打的沈野?”
周围几个男生也跟着哄笑起来,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好奇。
我的脸瞬间涨得通红,紧紧地攥着书包带,指甲几乎嵌进肉里。“不关你的事。”我咬着牙,低声说。
“哟,还挺厉害。”王浩上前一步,伸手就要来推我的肩膀,“我就想看看,跟着那样的人,你能有什么出息。”
我往后退了一步,躲开了他的手。可这举动似乎激怒了他,他猛地伸手抓住我的书包,用力一扯。书包带断裂的声音在安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我的书本散落了一地。
“你们干什么!”我又气又急,蹲下身去捡书。
“干什么?教训教训你这个没人要的野种!”王浩说着,抬脚就要往我的书上踩。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的声音突然从身后传来:“你再说一遍?”
我和王浩他们都愣住了,纷纷转过头去。
沈野就站在走廊的尽头,背着一个洗得发白的帆布包,校服的袖子卷到手肘,露出结实的小臂。他的头发有些乱,眼神冷得像冰,正死死地盯着王浩。
王浩显然也认识沈野,脸上的嚣张瞬间收敛了不少,甚至还有些慌乱:“沈……沈野,这是我们之间的事,你别多管闲事。”
“她是我妹。”沈野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量,“你动她一下试试。”
“谁认你这个哥了?”王浩强撑着底气,“我告诉你沈野,别以为你能打就很厉害,我爸可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沈野已经动了。
沈野的动作很快,像一阵风似的冲了过去。他没有多余的废话,抡起手里的木棍(不知道他从哪里捡来的),直接就朝着王浩的背上打去。
“砰”的一声闷响,王浩疼得龇牙咧嘴,惨叫一声。
旁边的几个男生见状,也想上前帮忙,可沈野就像一头被激怒的野兽,眼神凶狠,下手极重。他挥舞着木棍,几下就把那几个男生打得抱头鼠窜。
走廊里一片混乱,尖叫声、哭喊声、木棍击打肉体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我站在原地,吓得浑身发抖,手里还紧紧攥着一本掉在地上的语文书。
沈野打人的样子很狠,每一下都用了十足的力气,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只有眼神里的那股狠劲,让人不寒而栗。我突然明白,为什么母亲和沈建军都那么怕他,为什么邻居提起他时都带着一丝畏惧。他就像一颗埋在土里的炸弹,平时看着没什么,一旦被点燃,就会爆发出惊人的力量。
很快,王浩和他的同伴都被打跑了,一个个捂着脑袋或者胳膊,狼狈地消失在楼梯口。
走廊里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我和沈野。
沈野扔掉手里的木棍,木棍在地上滚了几圈,停在我的脚边。他转过身,看向我。
我这才注意到,他的校服背后被划开了一道长长的口子,从肩膀一直延伸到腰侧,里面的皮肤露了出来。那皮肤上,布满了纵横交错的疤痕,有的已经结痂,有的还带着淡淡的粉色,像是一条条狰狞的蜈蚣,爬满了他的后背。
我的心猛地一缩,一股莫名的情绪涌上心头,不是害怕,而是一种尖锐的疼。这些疤痕,都是怎么来的?是沈建军打的吗?还是像今天这样,为了保护谁而留下的?
“看什么?”沈野的声音把我拉回现实,他的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甚至带着一丝不耐烦,“还不走?等着被老师抓吗?”
我这才反应过来,赶紧蹲下身,手忙脚乱地捡起散落一地的书本。我的手指因为紧张而有些颤抖,好几次都没能准确地抓住书本。
沈野默默地走过来,弯腰帮我捡。他的动作很迅速,很快就把所有的书都捡了起来,放进我的书包里。然后,他拿起地上断裂的书包带,看了一眼,皱了皱眉,没说话。
“谢谢你,沈野哥哥。”我低着头,小声说。这是我第一次这么叫他,感觉有些别扭,又有些理所当然。
沈野的身体明显僵了一下,他抬起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快得让我抓不住。他没说话,只是把我的书包拎起来,搭在自己的肩膀上,然后转身往楼梯口走去。
“走吧。”他说。
我赶紧跟了上去,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
走出学校大门,夕阳的余晖洒在街道上,给一切都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可我却觉得有些冷,因为我知道,回到家,等待我们的可能不是温暖,而是母亲的责备和沈建军的怒火。
果然,一进家门,母亲就看到了沈野背后的伤口和我破损的书包。她的脸色瞬间变了:“这是怎么回事?你们是不是又打架了?”
沈野把我的书包放在桌子上,脱下校服外套,露出背后的伤口。他面无表情地说:“她在学校被人欺负,我帮了她。”
“帮她?你这是帮她吗?你看看你把人打成什么样了?还有你自己,弄成这样,要是被建军知道了,他能饶了你吗?”母亲的声音带着哭腔,显然是又急又怕。
“不关他的事,是我……”我刚想解释,就被母亲打断了。
“你还说!让你在学校好好读书,别惹事,你就是不听!现在好了,惹出这么大的麻烦!”母亲指着我,气得浑身发抖,“我不是让你离沈野远点吗?你就是不听!他就是个惹祸精,跟他在一起,迟早会被他连累!”
“他是为了帮我。”我忍不住小声反驳。
“帮你?他这是在害你!”母亲的情绪越来越激动,“林晚,我告诉你,以后离沈野远一点!听见没有?他就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和他爸一个德行,只会惹是生非!你再和他来往,就别认我这个妈!”
“野种”这两个字,像一把淬了毒的刀,狠狠扎进我的心里。我看着母亲激动的脸,又看了看旁边沉默不语的沈野,他的背挺得很直,眼神空洞地望着窗外,仿佛母亲的指责和辱骂都与他无关。
可我知道,他一定听到了。
我的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却倔强地没有掉下来。我走到沈野面前,从书包里拿出今天刚买的碘伏和布条,声音带着一丝颤抖:“沈野哥哥,我给你处理一下伤口吧。”
沈野转过头,看了我一眼,眼神里有惊讶,有疑惑,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沉默了几秒,最终还是点了点头。
我拉着他走到院子里的老槐树下,让他背对着我坐下。我打开碘伏,用棉签蘸了一点,轻轻擦拭他背上的伤口。
碘伏接触到皮肤,发出“滋滋”的声音,沈野的身体明显紧绷了一下,但他没有动,也没有发出任何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擦拭着,尽量减轻他的痛苦。他背上的疤痕真的很多,新旧交错,有的疤痕很深,一看就是很久以前留下的。我一边擦,心里一边泛着酸。他到底经历了多少我不知道的痛苦和暴力?
“很疼吧?”我忍不住问。
沈野沉默了很久,才从喉咙里发出一个极低的音节:“习惯了。”
习惯了……这两个字,比任何伤口都让我觉得心疼。
处理完伤口,我用布条小心翼翼地帮他包扎好。他的背很宽,也很结实,肌肉线条明显,充满了力量感。可就是这样一个看起来很强大的人,内心却藏着那么多的伤痕和孤独。
“谢谢。”他低声说。
“不用谢。”我摇摇头,把用过的棉签和碘伏收起来,“今天……谢谢你。”
他没说话,只是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然后回了自己的房间。
母亲还在客厅里生着气,看到我出来,又瞪了我一眼:“以后不准再和他一起!听到没有?”
我没说话,默默地回到自己的房间,关上了门。
我靠在门后,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我不明白,为什么母亲要这么说沈野。他明明是为了保护我才受伤的,他明明不是一个只会惹事的坏孩子。他只是……只是被生活逼得竖起了满身的刺,用来保护自己,也在不经意间,保护了我。
我想起他背上那些狰狞的疤痕,想起他刚才打架时狠戾的眼神,想起他平时沉默寡言的样子。他就像母亲说的那样,是个“没人要的野种”吗?
我不觉得。
我觉得他更像一只受伤的孤狼,在荒野里独自舔舐伤口,却在看到同类(或者说,看到我这个同样孤独的灵魂)被欺负时,毫不犹豫地冲了上去,用自己的獠牙和利爪,为我筑起了一道防线。
那天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睡不着。脑海里反复浮现出沈野背上的疤痕,还有他那句“习惯了”。
我从抽屉里拿出那个笔记本,翻开到画着沈野的那一页。我拿起笔,在他的画像旁边,又画了一道长长的疤痕,然后在疤痕旁边,画了一颗小小的、带着尖刺的荆棘。
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画这个,也许是觉得,他就像这荆棘一样,外表坚硬带刺,内心却可能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夜深了,我听到隔壁房间传来沈野轻微的咳嗽声,还有他翻身的声音。我知道他一定没睡好,伤口肯定很疼。
我悄悄爬起来,走到厨房,想给他倒杯水。经过沈建军的房间时,里面传来他均匀的鼾声,看来他今天喝了不少酒,已经睡熟了。
我倒了一杯温水,端到沈野的房门前,轻轻敲了敲门。
“谁?”里面传来沈野警惕的声音。
“是我,林晚。”我小声说,“我给你倒了杯水。”
门开了一条缝,沈野的脸出现在门缝里,眼神依旧带着警惕,但比白天柔和了一些。他看到我手里的水杯,愣了一下。
“给你。”我把水杯递过去。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去。“谢谢。”
“不客气。”我看着他,鼓起勇气问,“你的伤口……还疼吗?”
他喝了一口水,摇摇头:“还好。”
“那你早点休息吧。”我说。
“嗯。”他应了一声,关上了门。
我站在门口,听着里面传来水杯放在桌上的声音,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
回到房间,我躺在床上,心里很矛盾。母亲的告诫和沈野的保护,像两股力量在我心里拉扯。我知道母亲是为了我好,怕我被沈野连累。可我也清楚地看到,沈野并不是一个坏人,他只是用自己的方式,在这个冰冷的世界里生存着。
也许,母亲的话是对的,我应该离他远点,这样才能保护自己。
可我做不到。
因为我知道,从他今天为我挺身而出的那一刻起,我们之间就已经有了某种联系,一种无法割舍的联系。就像他说的,我们和那风筝一样,被一根无形的线拴在了一起。
月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脸上,有些凉。我闭上眼睛,在心里默默地对自己说:林晚,以后的路,可能会更难走,但你不能退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