盛夏的天,像孩童的脸,说变就变。
午后还烈日当空,烤得大地发烫,傍晚时分,天空却骤然阴沉下来。乌云像被打翻的墨汁,迅速蔓延开来,遮蔽了整个天空,狂风呼啸着卷起地上的尘土与落叶,刮得窗棂“哐哐”作响,预示着一场暴雨即将来临。
沈清辞坐在汀兰水榭的窗边,看着窗外愈发阴沉的天色,心中莫名升起一丝不安。晚翠刚去厨房取今晚的晚膳,临走前叮嘱她关好门窗,可她却有些心神不宁,总觉得会发生什么不好的事情。
她起身走到门边,想要关上虚掩的院门,却见远处的回廊尽头,柳氏身边的张嬷嬷急匆匆地走来,脸上带着几分焦急。
“沈小姐,”张嬷嬷走到院门口,对着沈清辞行礼道,“夫人突然有些头晕,想请您过去陪陪她,说说话或许能好些。”
沈清辞心中一紧,连忙说道:“外祖母怎么样了?要不要紧?有没有请大夫?”
“夫人已经请大夫看过了,大夫说只是老毛病,休息一下便好。夫人说想念您,特意让老奴来请您过去。”张嬷嬷说道。
“好,我这就过去。”沈清辞连忙点头,心中的不安被对柳氏的担忧取代。她转身回到屋内,拿起一把油纸伞,便跟着张嬷嬷朝着荣安堂的方向走去。
此时,天空中的乌云已经压得极低,狂风愈发猛烈,吹得油纸伞摇摇欲坠。沈清辞紧紧握着伞柄,跟着张嬷嬷快步前行,衣裙被风吹得猎猎作响,脸上也被刮来的风沙打得微微发疼。
走到半路,豆大的雨点终于砸了下来,“噼里啪啦”地打在油纸伞上,发出沉闷的声响。紧接着,暴雨倾盆而下,像是天空破了一个大洞,雨水倾泻而下,瞬间在地面汇成了溪流,泥泞不堪。
“沈小姐,慢点走,小心脚下路滑。”张嬷嬷回头叮嘱道,放慢了脚步。
“多谢张嬷嬷关心。”沈清辞点点头,小心翼翼地跟着张嬷嬷的脚步,深一脚浅一脚地在雨水中前行。雨水顺着油纸伞的边缘滑落,打湿了她的裙摆和裤脚,冰凉的触感让她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荣安堂与汀兰水榭之间隔着一片茂密的竹林,竹林小径狭窄而湿滑,平日里鲜少有人走动。此刻,暴雨冲刷着竹林,竹叶上的雨水不断滴落,发出“沙沙”的声响,与暴雨的声音交织在一起,显得格外阴森。
沈清辞跟在张嬷嬷身后,走进竹林小径。周围一片昏暗,只有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能短暂照亮前方的路。她心中的不安再次升起,紧紧攥着手中的油纸伞,心跳不由自主地加快。
就在这时,前方的张嬷嬷突然停下了脚步,发出一声低呼:“哎呀!”
“张嬷嬷,怎么了?”沈清辞连忙上前问道。
“我的脚扭了一下,实在走不动了。”张嬷嬷皱着眉头,揉了揉脚踝,“沈小姐,前面不远就是荣安堂了,您先过去陪陪夫人,老奴在这里歇歇,等雨小了再过去。”
沈清辞看着张嬷嬷痛苦的模样,心中有些犹豫。她想留下来照顾张嬷嬷,可又担心柳氏的身体。
“沈小姐,您快去吧,夫人还等着您呢。老奴没事,只是扭了一下,歇会儿就好。”张嬷嬷催促道。
“那好吧,张嬷嬷您保重,若是雨还不停,就派人来叫我。”沈清辞无奈,只能点头答应。她撑着油纸伞,独自朝着竹林深处走去。
竹林小径愈发狭窄,两旁的竹子枝叶交错,几乎遮蔽了整个天空。雨水顺着枝叶滴落,打在她的头上、脸上,冰凉刺骨。闪电再次划破天际,照亮了前方的路,也让她看清了周围阴森的环境,心中的恐惧愈发强烈。
她加快了脚步,只想尽快走出这片竹林,到达荣安堂。可越是着急,脚下的路就越是湿滑,她好几次险些摔倒,只能死死攥着伞柄,稳住身形。
就在她即将走出竹林,看到荣安堂的灯火时,一道闪电骤然亮起。
借着闪电的光芒,沈清辞清楚地看到,前方的路中央,盘踞着一条通体翠绿的蛇!
那蛇约莫有手腕粗细,身体蜷缩在一起,头部微微抬起,吐着分叉的信子,一双冰冷的眼睛在昏暗的环境中闪烁着幽绿的光芒,正死死地盯着她。
“啊——!”
沈清辞吓得魂飞魄散,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手中的油纸伞“哐当”一声掉落在地,被雨水冲走。她浑身僵硬,手脚冰凉,像是被钉在了原地,动弹不得。
她从小就怕蛇,更何况是这么大一条,还拦在路中央,那双冰冷的眼睛让她不寒而栗。恐惧像潮水一样将她淹没,她想跑,可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无法挪动。泪水混合着雨水,顺着她的脸颊滑落,她只能无助地站在原地,瑟瑟发抖。
“救命……救命啊……”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微弱而颤抖,在暴雨的声音中几乎听不见。
而此时的静尘居内,萧玦正坐在书桌前,借着烛光研读古籍。窗外暴雨倾盆,狂风呼啸,可他却依旧沉浸在书中的世界,神色平静。
自从那日扭伤脚踝后,他便一直在家中休养,每日除了处理府中事务,便是研读古籍,希望能从中找到关于同心佩和共魂联结的更多记载。
就在沈清辞遭遇蛇群,发出凄厉尖叫的那一刻,萧玦的心脏突然猛地一缩,一股强烈的、几乎要将他吞噬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的全身。
那恐惧来得如此突兀,如此强烈,带着无尽的无助与绝望,让他瞬间从书中惊醒,脸色骤然变得苍白。他紧紧攥着手中的书卷,指节泛白,身体不由自主地颤抖起来。
这不是他的恐惧!
这个念头瞬间在他心中升起。他经历过无数次险境,甚至在战场上与敌人厮杀,都从未有过如此强烈的恐惧。这份恐惧太过纯粹,太过无助,分明是属于女子的,属于那个总是小心翼翼、温顺怯懦的表妹——沈清辞!
她出事了!
萧玦心中警铃大作,再也无法平静。他猛地站起身,不顾脚踝的伤痛,一瘸一拐地朝着门口走去。
“世子爷,您要去哪里?外面雨这么大!”守在门外的墨砚连忙上前问道。
“备伞!”萧玦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却异常坚定,“快!”
墨砚从未见过萧玦如此失态,不敢怠慢,连忙取来一把油纸伞,撑开递给萧玦。
萧玦接过伞,不顾墨砚的阻拦,一瘸一拐地冲进了暴雨之中。脚踝的疼痛在奔跑中愈发剧烈,可他却丝毫不在意,心中只有一个念头:找到沈清辞,她有危险!
他不知道沈清辞在哪里,只能凭着心中那份强烈的感应,朝着荣安堂的方向跑去。他记得,张嬷嬷下午来过静尘居,说柳氏身体不适,想请沈清辞过去陪伴。沈清辞一定是在去荣安堂的路上出事了!
暴雨模糊了他的视线,脚下的路湿滑难行,他好几次险些摔倒,脚踝的疼痛让他额头渗出了细密的冷汗。可他却不敢放慢脚步,那份强烈的恐惧还在他心中蔓延,提醒着他,沈清辞此刻正处于极度的危险之中。
他冲进了那片阴森的竹林,借着偶尔划破天际的闪电,四处寻找着沈清辞的身影。
“沈清辞!沈清辞!”他大声呼喊着她的名字,声音在暴雨和竹林的沙沙声中显得格外急切。
而此刻的沈清辞,正无助地站在原地,面对着那条翠绿的蛇,吓得浑身发抖。她听到了萧玦的呼喊声,心中涌起一丝希望,可她却依旧无法动弹,只能用尽全力回应:“大表兄……我在这里……救命……”
她的声音微弱,却还是被萧玦听到了。
萧玦循着声音的方向跑去,在一道闪电亮起时,终于看到了那个蜷缩在路边的纤细身影。
沈清辞浑身湿透,头发凌乱地贴在脸颊上,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微微颤抖,眼中充满了恐惧与无助,正死死地盯着前方的地面。
顺着她的目光看去,萧玦看到了那条盘踞在路中央的翠绿大蛇。
“清辞!”萧玦心中一紧,快步冲了过去,一把将沈清辞拉到自己身后,用身体护住了她。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被萧玦温暖而有力的手臂护住,沈清辞心中的恐惧瞬间消散了大半。她再也忍不住,扑进萧玦的怀里,紧紧抱住他的腰,放声大哭起来:“大表兄……我好怕……好怕……”
她的身体冰凉,浑身颤抖,哭声中充满了委屈与无助,让萧玦心中一阵心疼。他下意识地收紧手臂,将她紧紧抱在怀里,用自己的身体为她遮挡暴雨,轻声安慰道:“别怕,别怕,我来了,没事了。”
他的声音温柔而坚定,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沈清辞埋在他的怀里,听着他沉稳的心跳声,感受着他怀抱的温暖,心中的恐惧渐渐消散,只剩下满满的安全感。
萧玦抱着沈清辞,目光紧紧盯着前方的大蛇。他缓缓蹲下身,捡起地上一根掉落的竹枝,小心翼翼地朝着大蛇伸去。那大蛇似乎被萧玦的气势吓到,又或许是不想与人争斗,在竹枝的触碰下,缓缓蠕动着身体,钻进了旁边的草丛,消失不见了。
确认大蛇已经离开,萧玦这才松了一口气。他低头看向怀里的沈清辞,她依旧在低声啜泣,肩膀微微颤抖,脸色依旧苍白。
“没事了,蛇已经走了。”萧玦轻轻拍着她的后背,语气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沈清辞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雨水打湿了他的头发和衣衫,让他显得有些狼狈,可他的眼神却依旧温柔而坚定,像一盏明灯,照亮了她心中的黑暗。
就在这时,两人胸口的位置突然同时发热。沈清辞的冰纹玉佩紧贴着萧玦的胸膛,发出强烈的灼热感,顺着两人的肌肤蔓延开来,将他们紧紧包裹。
暴雨依旧倾盆,竹林依旧阴森,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变得格外暧昧。他们紧紧相拥,彼此的气息交织在一起,雨水混合着泪水,模糊了彼此的视线。
强烈的灼热感让两人同时陷入了恍惚之中,周围的环境渐渐变得模糊,取而代之的是熟悉的白梅庭院。
月光皎洁,梅香浮动,与现实中的暴雨竹林截然不同,透着一股宁静与温馨。
萧玦依旧抱着沈清辞,她的身体不再冰凉,而是带着温暖的温度,依偎在他的怀里,脸上还带着未干的泪痕,眼神中却充满了依赖与信任。
“别怕,有我在。”萧玦低头看着她,眼神温柔得能融化一切,他轻轻抚摸着她的头发,声音低沉而深情,“以后无论遇到什么危险,我都会在你身边,保护你。”
沈清辞抬起头,撞进他深邃的眼眸中。那眼眸中没有了现实中的清冷疏离,只有满满的温柔与怜惜,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深情。她心中一暖,再也忍不住,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他的下巴。
萧玦身体一僵,随即收紧手臂,将她抱得更紧。他低头,鼻尖几乎要碰到她的额头,温热的呼吸喷洒在她的脸上,带着淡淡的墨香与梅香。
“清辞,”他的声音带着一丝沙哑,“我……”
他想说的话有很多,想告诉她他心中的在意,想告诉她他对这份联结的无奈与珍视,想告诉她他愿意为她打破一切礼教的束缚。可话到嘴边,却又咽了回去。
他知道,现在不是说这些的时候。她刚从恐惧中挣脱出来,身心俱疲,而他们之间的阻碍,依旧巨大。
沈清辞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犹豫,她轻轻摇了摇头,将脸颊贴在他的胸膛上,轻声说道:“大表兄,我知道。”
她知道他的在意,知道他的无奈,知道他对她的保护。这份无需言说的默契,让两人的心紧紧贴在了一起。
萧玦没有再说话,只是紧紧抱着她,在满院的梅香中,感受着彼此的温度与心跳。他知道,从这一刻起,他心中的情愫再也无法抑制,他对她的心意,已经悄然萌生,并且深深扎根。
他愿意为她,承担一切风险,打破一切束缚,只愿能永远这样守护着她。
而沈清辞,埋在萧玦的怀里,感受着他的温柔与保护,心中的情愫也在悄然变化。她不再仅仅是感激,不再仅仅是依赖,而是生出了一丝别样的悸动。这份悸动,让她愿意放下所有的顾虑与恐惧,相信这个清冷的世子爷,会永远保护着她。
不知过了多久,胸口的灼热感渐渐褪去,周围的环境重新变得清晰。
暴雨依旧,竹林依旧,可两人的心境,却已经截然不同。
萧玦缓缓松开抱着沈清辞的手臂,低头看着她。她的脸色依旧有些苍白,却已经恢复了平静,眼神中带着一丝羞涩与依赖,让他心中一阵柔软。
“走吧,我送你去荣安堂。”萧玦拿起掉落在一旁的油纸伞,撑开,护在两人头顶。
“嗯。”沈清辞点点头,顺从地跟着他的脚步,朝着荣安堂的方向走去。
两人并肩走在暴雨中,油纸伞下的空间狭小而暧昧。沈清辞能清晰地感受到萧玦的体温,闻到他身上熟悉的冷香,心中的悸动愈发强烈。她下意识地靠近他,想要汲取更多的温暖与安全感。
萧玦察觉到她的动作,心中一暖,不动声色地将伞往她那边倾斜了一些,自己的半边肩膀却暴露在暴雨中,很快便被雨水打湿。
一路无言,可两人之间的氛围却格外温馨。那份在梦中萌生的心意,已经悄然扎根在彼此的心中,再也无法抹去。
到达荣安堂时,柳氏的身体已经好了许多。看到浑身湿透的沈清辞和萧玦,柳氏连忙让下人准备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满脸担忧地问道:“你们这是怎么了?怎么浑身都湿透了?”
“母亲,我们在竹林里遇到了一条蛇,清辞受了些惊吓。”萧玦简要地解释道,目光始终落在沈清辞身上,带着一丝担忧。
“什么?遇到蛇了?”柳氏大惊失色,连忙拉过沈清辞,上下打量着她,“清辞,你没事吧?有没有被蛇咬到?”
“外祖母,我没事,多亏了大表兄救了我。”沈清辞摇摇头,心中充满了感激。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柳氏松了口气,对着萧玦说道,“玦儿,这次多亏了你,否则清辞可就危险了。”
“母亲客气了,保护表妹是应该的。”萧玦说道,语气平淡,可眼神中的温柔却无法掩饰。
下人很快准备好了热水和干净的衣物,沈清辞和萧玦分别去洗漱更衣。
沈清辞坐在温暖的浴桶中,感受着热水带来的暖意,心中却依旧回荡着刚才在竹林中的恐惧,以及萧玦怀抱的温暖与梦境中的温存。
暴雨渐渐停歇,天空露出了一丝微光。可沈清辞与萧玦之间的故事,却在这场雨夜惊魂中,迎来了新的转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