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的薄雾尚未完全散去，葬星谷中央那片被特意平整出来、临时搭建了高台的空地上，已是人声鼎沸，气氛凝重。
云川市管理司主持的“秘境通行令牌最终确认与分配仪式”，即将在此举行。这与其说是“分配”，不如说是对早已暗中瓜分完毕的令牌进行一次公开的“认证”，顺便敲打敲打某些不懂规矩的新人，彰显权威。
高台以坚固的灵木搭成，铺着暗红色的地毯。台上设了数个席位，居中端坐着管理司此次派来的主事官员——一位姓周的执事，面白无须，眼神淡漠，一身官服穿得一丝不苟，筑基巅峰的气息隐隐散发，代表着官方的威严。他两侧，则坐着四海商会钱四海、黑水帮黑水鳄、金沙门沙里飞、铁拳会雷烈，以及内城两个大家族派来的代表。他们神态或矜持，或倨傲，或阴冷，如同俯瞰众生的神灵。
高台下方，黑压压地站满了各方势力的代表和看热闹的修士。前排自然是各大势力的核心队伍，衣甲鲜明，气息彪悍。稍后则是中小势力和散修代表，人数众多，却显得有些杂乱和忐忑。
“英俊盟”的队伍，被“安排”在靠近边缘、紧挨着一片碎石堆的位置。八十名盟众青甲肃立，沉默如山，与周围的喧嚣形成鲜明对比，却吸引了不少或明或暗的目光。李英俊站在队伍最前，今日他穿得尤为朴素，只是一身没有任何纹饰的青色布衣，长发简单束起，脸上带着一种近乎木讷的平静，与高台上那些华服锦衣的大人物相比，寒酸得有些刺眼。
白灵儿站在他侧后方，不安地动了动耳朵，她能感受到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压迫和敌意，这让她很不舒服。秦红玉则微微眯着眼，目光扫过高台上那几个老面孔，握戟的手指关节微微发白。苏沐雨和南宫婉儿站在李英俊另一侧，神色看似平静，但眼底深处都藏着一丝凝重。
辰时正，一声清越的钟鸣响彻山谷。
周执事缓缓起身，目光扫过台下，声音通过扩音法阵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肃静！”
嘈杂的声浪迅速平息。
“陨星山脉秘境，乃天地造化所钟，机缘与凶险并存。为免无序争夺，徒增伤亡，管理司受各方委托，主持此次令牌确认事宜。”周执事声音平板，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令牌数量有限，承载天地规则，持有者方得入内。以下，依照各方贡献、实力及往例，公布令牌归属，并予以最终确认。念到名号者，上前领牌，滴血烙印，不得有误。”
他拿起一份早已拟好的名录，开始宣读。
“四海商会，令牌十五枚。”
钱四海起身，面带和煦微笑，上前从周执事身旁一名随从捧着的玉盘中，取过十五枚闪烁着明亮银光的令牌，微微躬身致意，姿态从容。台下四海商会的队伍中传来一阵低低的欢呼。
“黑水帮，令牌十二枚。”
黑水鳄大步上前，一把抓过令牌，咧嘴笑了笑，目光有意无意地扫过“英俊盟”的方向，满是挑衅。
“金沙门，令牌十枚。”
“铁拳会，令牌八枚。”
“内城刘家，令牌六枚。”
“内城王家，令牌六枚。”
……
一个个名号响起，一枚枚令牌被领走。领到令牌的势力代表，无不趾高气扬，志得意满。台下对应势力的队伍也士气高涨。而那些没有被念到名字的中小势力和散修，则脸色越来越难看，眼中满是失望和不甘。
李英俊始终安静地站着，脸上没什么表情，仿佛这一切都与他无关。
终于，名录念到了末尾。
“……‘青木门’，令牌三枚。”周执事念出这个名字时，微微顿了一下。只见台下，昨日被白灵儿等人扒光捆了的山羊胡修士等人，鼻青脸肿、脸色铁青地上前，领走了三枚令牌，全程低着头，羞愤欲死。不少人看向他们的目光带着古怪，显然“黑水帮留”的故事已经传开了。黑水鳄更是冷哼一声，狠狠瞪了他们一眼。
周执事合上名录，目光再次扫过台下，尤其在那些尚未被念到名字、眼巴巴望着的人群中停留片刻，最后，落到了“英俊盟”的队伍上。
“此外，”他缓缓开口，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漠然，“有新晋势力‘英俊盟’，初立不久，于云川市外港区略有建树。本着鼓励新秀、提携后进之原则，特予通行令牌……一枚。”
“一枚”二字，他说得格外清晰，在安静的山谷中回荡。
刹那间，无数道目光齐刷刷地聚焦到李英俊和他身后的“英俊盟”队伍身上。惊讶、错愕、怜悯、嘲讽、幸灾乐祸……如同无数冰冷的针刺来。
王铁柱猛地瞪大了眼睛，粗重的呼吸声响起。赵小刀拳头捏得死紧，牙齿咬得咯咯响。就连沉稳的赵黑虎，额头也暴起了青筋。八十名盟众，虽然依旧站立如松，但那股压抑的愤怒和不甘，如同即将喷发的火山，在沉默中汹涌。
高台上，钱四海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嘴角噙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笑意。黑水鳄咧开嘴，无声地笑了。沙里飞则阴冷地舔了舔嘴唇，仿佛看到了什么有趣的画面。
周执事仿佛没有看到“英俊盟”众人的反应，对身旁随从示意。那随从从玉盘最底层，捻起一枚令牌——这枚令牌比起之前发放的那些，明显小了一圈，色泽灰暗，表面的星光也微弱得多，甚至边缘处还有一道细微的裂痕。他随意地将其递向台下。
所有人的目光都跟随着这枚灰扑扑的令牌移动。
李英俊深吸了一口气，在身后盟众几乎要压抑不住的骚动中，向前迈了一步。
他脸上那木讷平静的表情，在脚步迈出的瞬间，如同冰雪消融般褪去，迅速被一种近乎卑微的、受宠若惊的笑容取代。他快步上前，微微弓着腰，双手高举过头，用一种近乎虔诚的姿态，接过了那枚灰暗的令牌。
“多谢大人！多谢各位前辈提携！”李英俊的声音充满了“感激”，甚至因为“激动”而微微发颤，他紧紧握着那枚令牌，仿佛握着什么稀世珍宝，对着高台上的周执事和钱四海等人连连躬身，“晚辈李英俊，代表‘英俊盟’上下，感激不尽！管理司与诸位前辈能给我等新立小盟一个机会，已是天大的恩德！一枚令牌，足见关爱与考验！晚辈定当谨记在心，在秘境之中，必定循规蹈矩，谨慎探索，绝不辜负诸位厚望！日后也定当为云川市的安定繁荣，尽心竭力！”
他这番话，说得情真意切，姿态放得极低，将一个侥幸获得青睐、诚惶诚恐的新人形象演绎得淋漓尽致。
高台上，钱四海眼中闪过一丝毫不掩饰的鄙夷，心中暗道：“果然是小地方出来的泥腿子，上不得台面。一枚破令牌就打发了，还感恩戴德。”黑水鳄更是直接嗤笑出声。周执事则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似乎对李英俊的“识趣”还算满意。
台下，许多中小势力和散修看向李英俊的目光，也从最初的同情变成了不屑和轻蔑。如此羞辱，竟能唾面自干，这般软骨头，难怪会被如此对待。
只有“英俊盟”的自己人，看着盟主那“卑微”的背影，听着那“感恩”的话语，胸中的怒火几乎要炸开。王铁柱眼睛都红了，赵小刀死死低着头，怕眼中的杀意藏不住。苏沐雨紧紧抿着嘴唇，南宫婉儿眼神冰冷如霜，秦红玉握着戟杆的手，骨节已经捏得发白。白灵儿则困惑地歪着头，她不太理解人类这些复杂的情绪和表演，但她能感觉到身边这些人压抑的愤怒，以及台上那些人对李英俊的恶意。
仪式在一种诡异的气氛中结束。各大势力陆续退场，谈笑风生。“英俊盟”则在一片复杂的目光注视下，沉默地离开了中央空地，返回那片低洼的营地。
一路上，无人说话。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呼吸声。
直到回到营地中央最大的帐篷，厚重的帘布放下，隔绝了外界的一切视线。
帐篷内的气氛，压抑得可怕。王铁柱猛地一拳砸在支撑帐篷的木柱上，发出沉闷的巨响，木屑纷飞。“欺人太甚！！”他低吼着，胸膛剧烈起伏。
赵小刀也跳了起来：“盟主！他们……他们简直把我们当狗！不，连狗都不如！”
其他跟进来的核心成员，也都脸色铁青，怒意难平。
李英俊却仿佛没听到他们的愤怒。他平静地走到那张简陋的木桌前，将一直小心翼翼握在手中的那枚灰色令牌，轻轻放在了桌面上。
“啪。”
一声轻响。
然后，他随手拉过一把椅子，坐了下来，身体向后靠去，脸上那卑微、感激、惶恐的表情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只剩下一种深海般的平静，以及眼底深处跳跃的、冰冷而锐利的光芒。
这巨大的反差，让帐篷内瞬间安静下来。所有人都看着他。
李英俊伸出手指，点了点桌上那枚灰暗的令牌，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没有任何温度的笑意。
“一枚。”他轻声重复，像是在品味这个词，“他们觉得，用这破玩意儿，就能把我们钉死在耻辱柱上，就能让我们士气崩溃，甚至内部生乱。”
他抬起眼，目光缓缓扫过众人愤怒的脸庞。
“刚才，你们是不是觉得很憋屈？很愤怒？恨不得立刻拔刀，冲上去跟那些混蛋拼了？”
众人沉默，但眼神说明了一切。
“憋屈就对了，愤怒就对了。”李英俊点点头，“记住这种感觉。但别让它烧坏你们的脑子。”
他站起身，走到帐篷中央，声音不大，却清晰地钻进每个人耳朵里。
“他们想看到的，就是我们失控，就是我们因为这一枚令牌的羞辱而暴跳如雷，做出不理智的举动。那样，他们就有更多借口，在秘境里，甚至在外面，对我们下手。”
“我忍下这口气，接下这枚破令牌，不是因为我怕他们。”李英俊的眼神变得锐利如刀，“是因为，我要让他们放松警惕，让他们以为我们真的只有这一枚，真的已经认命，真的……很好拿捏。”
他走回桌边，敲了敲那枚灰色令牌：“这玩意儿，是个信号。告诉我们，秘境里面，没有任何规则，只有赤裸裸的弱肉强食。也是个诱饵，让我们以为，我们真的无路可走。”
他顿了顿，脸上露出了众人熟悉的、那种混合着算计和恶劣的笑容。
“可惜，他们不知道，我们手里，到底有几张牌。”
话音落下，南宫婉儿上前一步，从储物袋中，取出了另外五枚令牌——从老修士处“借”来的、从青木门“缴获”的三枚、以及交易来的那一枚。五枚令牌光泽流转，灵气盎然，与桌上那枚灰色的形成鲜明对比。
“六枚。”南宫婉儿清冷的声音响起。
帐篷内，所有人的呼吸都为之一滞，随即，眼中的怒火迅速被震惊和一种狂喜所取代。
李英俊看着众人神色的变化，笑容扩大。
“现在，还有人觉得憋屈吗？”他问道。
“没有！！”压抑着兴奋的低吼整齐响起。
“记住刚才的愤怒，”李英俊收敛笑容，语气严肃，“但把它变成冷静，变成在秘境里，对那些敢小看我们、敢对我们伸爪子的家伙，最凶狠的报复！”
他环视众人，开始下达真正的指令：“婉儿，按我们之前商议的名单和方案，分配令牌。沐雨，检查所有丹药、解毒剂，务必充足。红玉，最后检视装备和战术演练。黑虎、千锤，约束好下面兄弟的情绪，外松内紧，别让人看出端倪。”
“白灵儿，”他看向一直安静站在角落、眼中也带着惊讶的狼耳少女，“你刚来，可能还不习惯我们这些弯弯绕绕。但记住一点，在秘境里，只要是我的命令，听，就行了。保证不会让你吃亏。”
白灵儿看着他平静而自信的眼神，点了点头，尾巴轻轻摆动了一下。
“最后，”李英俊深吸一口气，“离秘境开启还有时间。所有人，养精蓄锐。把今天的羞辱，给我牢牢记在骨头里。等进了秘境……”
他顿了顿，一字一句，斩钉截铁：
“我要让他们连本带利，百倍偿还！”
帐篷内的气氛，彻底变了。从最初的压抑愤怒，到震惊狂喜，再到此刻燃烧的冷静战意。所有人看着李英俊，眼中再无半分疑虑，只剩下绝对的信任和一种即将破笼而出的凶猛。
那枚被随手丢在桌上的灰色令牌，在烛光下泛着黯淡的光，仿佛一个无声的嘲讽。只是此刻，这嘲讽的对象，已然调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