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机在口袋里又震了一下。
陈东没掏出来看,只是把行李箱往安检传送带上推了半步。机场大厅的广播正报着飞往汉东的航班开始登机,声音平稳,像一条没有波澜的河。
他往前走了两步,取出随身包里的证件递给安检员。动作很稳,像是已经演练过无数遍。U盘贴着内袋放着,紧挨胸口,金属外壳有点凉。袖扣扣进衬衫袖口时,指尖碰到了那四个刻字——“法正民安”。他没多看,只轻轻按了下,仿佛确认它还在。
过了安检,通道两侧的人渐渐多了起来。他没往贵宾室去,而是沿着指示牌走到普通候机区,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窗外停机坪上,一架深灰色涂装的客机正缓缓滑行入位,机翼在阳光下泛着冷光。
他低头看了眼手表,离登机还有四十分钟。
背包搁在腿上,他拉开拉链,再次检查了一遍。文件袋、充电宝、笔、笔记本,还有那张写着“潜规则即破绽”的便签纸。纸角已经有些卷边,是他昨晚反复折开又合上的痕迹。他把它重新抚平,塞回夹层。
脑子里却没停。
张宇的话还在回响,但不再是压着的石头,而是一条条可以拆解的线索。论资排辈?那就少说话,多记笔记。关系网优先?暂时谁也不联系,等别人先出招。报喜不报忧?那就放出点风声,让某些人夜里睡不安稳。
他闭上眼。
识海中玉简浮现,积分余额跳动着:三千七百九十二万六千。这个数字足够兑换好几项关键资源,但他没动。不是舍不得,而是现在用,等于提前亮底牌。他在等一个节点——某个环节突然紧张、某个名字被刻意回避、某次会议临时改期。那种时候,才值得押上一分筹码。
睁开眼,登机口前已排起队伍。
他站起身,把背包甩上肩,朝着舱门方向走。路过电子屏时扫了一眼航班号,cA927,直飞汉东省会。屏幕上显示预计飞行时间两小时四十八分。
空乘站在门口查票,他递过登机牌,走进机舱。
二等舱靠窗位,3F。他把行李塞进头顶行李架,坐下来,系好安全带。邻座是个穿西装的中年男人,正低头看报纸,头都没抬。前排乘客还在陆续入座,头顶的灯光微微闪了一下。
飞机推出停机位时,他望向舷窗外。
跑道延伸出去,远处城市轮廓在阳光下清晰可见。楼群之间有几片老城区,屋顶连成一片灰褐色的海。他知道,那里面藏着很多没人翻动的账本、很多从未被追问的审批单、还有很多深夜不会响起的电话。
赵德汉的两亿赃款,只是冰山一角。真正的网络,不在京城,而在即将降落的那片土地上。
引擎轰鸣声渐强,机身开始加速。
他闭上眼,呼吸放缓,意识再度沉入识海。玉简静静悬浮,商城界面滑过眼前:龙虎洗髓丹、八极拳谱、深层关系图谱解析……一个个选项掠过,又被他一一略过。
现在还不是时候。
等落地之后,等第一次会议结束,等有人试探他、有人轻视他、有人以为他不过是个来走形式的年轻干部时——
那时候,才是出手的第一刻。
飞机冲上云层,舱内气压微变,耳膜轻轻一沉。
他睁开眼,窗外已是茫茫云海。阳光从侧面照进来,在扶手上投下一小片明亮的光斑。他抬起手,看着影子落在掌心,又慢慢移开。
脑子里过了一遍接下来二十四小时的安排。
接机的会是谁?公安厅派车,还是省委办公厅来人?住哪儿?有没有推辞的余地?第一次开会,议程是什么?谁主持?谁记录?谁中途离席?
每一个细节都可能藏着信号。
他从口袋里掏出笔,在笔记本上写下三个词:
**沉默。观察。反推。**
写完,合上本子,靠在椅背上。
前排乘客正在调座椅角度,发出轻微的机械声。隔壁的男人翻了一页报纸,纸面沙沙作响。空乘推着餐车从过道经过,询问是否需要饮料。
他摇头拒绝。
安静是最好的掩护。现在的他,不需要任何人记住他的存在。他要做的,不是立刻掀起波澜,而是先摸清水底的暗流。
云层之上,光线更亮。
他想起昨夜最后那条备忘录:“谁最怕变,谁就是靶心。”这句话没错,但还不够完整。真正能撕开口子的,不是怕变的人,而是那些自以为能控制变化的人。
他们会在某个时刻主动靠近,想看看这个新来的副厅长到底懂不懂“规矩”。
到那时,他再决定怎么回应。
飞机平稳飞行了一个多小时,餐食已经收走,舱内大多数人闭目养神。他解开一粒衬衫扣子,活动了下肩膀。
手指无意间碰到了袖扣。
“法正民安”四个字硌在指腹上,有点粗糙。这是母亲生前留下的唯一一件信物,原主父亲是位老法官,临终前亲手交给他。他穿越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这枚袖扣找出来,重新戴上。
不是为了纪念谁,而是提醒自己——这条路,一旦踏上,就没有回头。
他重新系好扣子,坐直身体。
前方云层裂开一道缝隙,底下能看到蜿蜒的河流和交错的公路网。飞行员广播提示,距离汉东省会机场还有四十分钟航程。
他打开笔记本,翻到空白页,写下一行小字:
“我不找人,让恐惧替我找。”
写完,折起纸角,夹进本子中间。
然后从包里取出U盘,握在手里。
金属外壳已经被体温焐热。这里面存着丁义珍外逃前最后几次资金转移的路径图,还有“九霄会”成员在境外账户间的资金对倒记录。虽然还不足以指向具体人物,但只要有一处异常交易被提起,就会有人坐不住。
他不需要证据立刻曝光,只需要让它存在。
就像一颗埋进土里的种子,只等一场雨。
飞机开始下降,机身轻微颠簸。
他把U盘收回内袋,拉链拉紧,双手交叠放在膝上。窗外云层越来越低,城市轮廓逐渐清晰。高楼、立交桥、铁路线,像棋盘上的线条,规整中藏着混乱。
他知道,这片土地上很多人活得很有秩序感——早起喝茶,按时开会,饭局讲座次,讲话分轻重。但在这秩序之下,有多少事是不能问的?有多少钱是不能查的?有多少人,表面恭敬,背地里早已准备好后路?
快了。
他盯着前方,目光穿过舷窗,落在那片正在逼近的土地上。
塔台开始指挥进近,机舱广播再次响起。
他整理了下领带,将袖扣端正地露出一截。
机身倾斜,对准跑道。
轮胎触地的一刻,震动顺着座椅传上来。
他没有动,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窗外飞速后退的标线,直到飞机减速滑行至廊桥对接。
舱门打开前,他低声说了句:
“该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