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谷码头区在黎明前呈现出一种奇异的静谧与躁动并存的状态。巨大的货轮如同沉睡的钢铁巨兽,在灰蒙蒙的晨雾中若隐若现,桅杆上的信号灯如同惺忪的睡眼。空气中混杂着海水咸腥、货物锈蚀和柴油燃烧的味道。早起工人的吆喝声、吊机运行的轰鸣声、以及远处城市不肯停歇的背景噪音,交织成港口独特的交响曲。
林晚穿着一身毫不起眼、甚至有些肮脏的工装,混在陆续前来上工的人群中,低着头,朝着猎隼指定的泊位走去。她的心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每一次呼吸都带着冰冷的刺痛。那个染血的信封紧贴着她的胸口,与存储卡、组织和红绳放在一起,沉甸甸地提醒着她此行的代价和使命。
她不敢四处张望,只能用眼角的余光警惕地扫视着周围。码头上人员复杂,穿着各种制服的海关人员、码头工人、货轮船员,以及一些看似闲逛、但眼神锐利得与周围环境格格不入的人。她不确定哪些是“信天翁”或组织的眼线,只能尽量让自己看起来像一个普通的、为生计奔波的女工。
“北风号”是一艘看起来有些年头的散货船,船体上布满了斑驳的锈迹和撞击的凹痕。它静静地停靠在泊位上,与周围一些光鲜的集装箱货轮相比,显得格外低调,甚至有些破败。这正是他们需要的。
林晚压低了帽檐,朝着登船舷梯走去。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撞碎肋骨。她能感觉到背后似乎有无数道目光投射过来,如同针扎一般。
就在她即将踏上舷梯的瞬间,一个穿着港口安保制服、身材高大的男人拦住了她。
“证件。”男人伸出手,语气公事公办,但眼神却带着审视。
林晚深吸一口气,努力保持镇定,将猎隼弄来的那份船员证件递了过去。她的手心因为紧张而布满冷汗。
男人拿着证件,仔细地对照着上面的照片和林晚的脸。照片是经过易容处理的,与她现在风尘仆仆、刻意弄脏的样子有几分相似,但并非全无破绽。
时间仿佛凝固了。林晚能听到自己血液流动的声音。
男人看了看证件,又抬眼看了看她,眉头微微皱起,似乎有些疑惑。
就在这时,码头另一边突然传来一阵骚动!像是发生了争吵,吸引了附近不少人的目光,包括这个安保人员的注意力。
他下意识地朝骚动方向看了一眼。
机会!
林晚趁着他分神的刹那,低声用猎隼教她的、带着口音的简单德语说道:“快点,要开船了。”
男人被那边的骚动吸引,又听到林晚催促,似乎打消了些许疑虑,有些不耐烦地将证件塞回给她,挥了挥手:“上去吧上去吧!”
林晚如蒙大赦,立刻接过证件,低头快步踏上了舷梯。
就在她踏上甲板,即将融入船上忙碌的船员中时,她忍不住回头,朝着刚才骚动传来的方向望去。
在熙攘的人群边缘,一个戴着鸭舌帽、穿着码头工人工装的高大身影,正背对着她,与几个看似是港口管理人员的人激烈地争论着什么,似乎是因为货物堆放的问题。那个背影……
是猎隼!
他果然在暗处!刚才的骚动,是他故意制造的!为了引开安保的注意力,掩护她登船!
林晚的鼻子猛地一酸,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她死死咬住嘴唇,强迫自己转过头,不再去看。她不能辜负他的牺牲,不能让他所做的一切白费。
她按照证件上的信息,找到了分配给她的、位于船舱底部的一个狭小潮湿的舱室。里面已经住了另外两个女船员,看到新来的林晚,只是漠然地瞥了一眼,便继续忙自己的事情。这种冷漠,在此刻反而让林晚感到一丝安全。
她将小小的行李塞进床底,坐在冰冷的床沿上,听着头顶甲板上传来的、各种准备起航的声响:缆绳收拢的摩擦声、引擎启动的低沉轰鸣、船长通过喇叭发出的指令……
船身开始微微震动,缓缓离开了泊位。
林晚走到舱室那扇圆形的小舷窗边,向外望去。
曼谷码头在视野中逐渐远去,那些巨大的吊机、仓库、以及岸上模糊的人影,都慢慢缩小,最终化为一幅静止的背景。晨雾尚未完全散去,给这座城市蒙上了一层灰纱,仿佛她在这里经历的一切血腥、挣扎与短暂的庇护,都只是一场不真实的噩梦。
猎隼现在怎么样了?他摆脱那些港口管理人员了吗?他能安全离开吗?那个关于刀疤脸可能还活着的消息,又会引向怎样的结局?
无数疑问,随着距离的拉远,被冰冷的海风吹散,得不到任何回答。
她轻轻抚摸着腕上的红绳,感受着内衬里那几样东西的坚硬触感。
再见,猎隼。
再见,这片吞噬了太多生命与希望的土地。
“北风号”拉响了悠长而沉闷的汽笛,调整航向,驶向宽阔的湄南河口,驶向茫茫无际的大海。
林晚站在舷窗边,看着蔚蓝色的海面在眼前铺展开来,海鸥在船尾盘旋鸣叫。阳光刺破云层,洒在波光粼粼的海面上,晃得人睁不开眼。
这是她许久未曾见过的、毫无阴霾的阳光。
但她知道,这阳光之下,隐藏着更深的暗流,更庞大的阴影。她携带的秘密,是点燃更大风暴的火种。
她的逃亡暂时告一段落,但她的战争,远未结束。
她将脸贴在冰凉的舷窗玻璃上,闭上眼睛。
弟弟,我带着你的期望,离开了。
猎隼,愿你……活下去。
货轮劈波斩浪,载着满船的货物和一个满载着秘密与仇恨的灵魂,驶向命运的下一站——欧洲,那片未知而又注定不会平静的大陆。
孤帆远影碧空尽。
唯见真相启新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