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降后的第一场雪来得猝不及防,墨坊的瓦檐上积了层薄白,陈默蹲在院墙边扫雪,鼻尖冻得通红。林夏端着刚熬好的姜汤出来,见他正对着石臼里的积雪出神,石臼底部凝着层薄冰,映着天空的灰蓝。
“发什么呆呢?”林夏把姜汤放在石桌上,瓷碗与石面碰撞出清脆的响,“快趁热喝,别又着凉了。”
陈默抬头,指了指石臼:“你看这雪,冻得瓷实,像块天然的墨模。”他舀起一勺雪,团成个雪球,“要是掺点梅枝灰,说不定能做出‘踏雪寻梅’墨。”
林夏笑了,从怀里掏出个油纸包:“巧了不是?今早王掌柜托人送来几枝腊梅,说是后山新开的,香得很。”她打开油纸包,金黄的梅瓣还凝着冰晶,凑近闻时,冷香混着雪气钻进鼻尖。
两人忙起来,陈默把梅枝烧成灰,林夏将雪水滤了三遍。当梅枝灰融入雪水,墨色竟透出点淡金,像落了层梅瓣在雪地上。“这墨得阴干七日,”陈默把墨坯放进陶罐,“等开春雪化了,墨色里的梅香就出来了。”
正说着,院外传来熟悉的铜铃声。柱子媳妇抱着个布包进来,头发上沾着雪粒:“陈师傅,林大姐,前几日订的‘立春墨’好了没?柱子说要赶着给书院送墨,说是先生们等着教学生写‘春’字呢。”
林夏打开陶罐,取出块刚脱模的“立春墨”。墨锭表面浮着层浅绿,是掺了柳芽汁的缘故,刻着的草芽纹路里嵌着细雪,在光下闪着微光。“你摸摸这墨棱,”她把墨锭递给柱子媳妇,“特意留了点毛边,磨墨时能听见沙沙声,像春天的草芽破土。”
柱子媳妇摸着墨棱笑:“柱子总说,你们做墨的人,连墨的声音都要讲究。”她从布包里掏出个木盒,“这是他刻的新模子,说是要做套‘四季平安’墨,您给掌掌眼。”
木盒里躺着四块墨模,分别刻着春燕、夏荷、秋菊、冬梅,花瓣的弧度各不相同。陈默拿起冬梅模子,见花瓣边缘刻着细小的冰裂纹,像真的结了霜。“这冰纹刻得妙,”他赞道,“磨墨时墨色会顺着纹路渗开,像梅花在雪地里化开。”
柱子媳妇笑得合不拢嘴,又从怀里掏出封信:“这是前几日收到的,说是您老家的亲戚寄来的。”
陈默拆开信,泛黄的信纸上写着几行歪扭的字:“陈师傅,我是当年墨坊烧火的虎子,听说您重开墨坊了。我现在在码头扛货,手上的茧比墨块还硬,哪天得空了,想带儿子来学手艺……”
林夏凑过来看,见信末还画了个歪歪扭扭的墨锭,落款是“虎子”。她想起那个总把松烟抹得满脸黑的小子,忍不住笑:“这虎子,都当爹了还这么调皮。”
陈默把信折好收进怀里,望着院外纷纷扬扬的雪,忽然说:“等开春了,咱们去趟码头吧。虎子当年烧火时总说,要刻个‘力’字墨,说有力气才能扛得动生活。”
林夏点头,往陶罐里添了把梅枝灰:“再给他儿子做块‘强’字墨,掺点蚝壳粉,让墨色更硬气些。”
雪下得更大了,梅香墨在陶罐里静静沉睡,等着某个春天的晨光将它唤醒。陈默和林夏继续忙碌着,石臼里的雪水倒映着他们的身影,墨香混着梅香,在寒冷的冬日里织就了一方温暖的天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