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还没亮透,墨柒家的院墙外就飘起了艾草香。陈默爹提着缠满红绸的梧桐木匣,周师傅跟在旁边,手里攥着张写满吉时的红纸,两人脚步放得极轻,生怕惊了这清晨的静。
“卯时刚到,正好。”周师傅对照着红纸上的时辰,往门环上轻叩三下,铜环碰出“当当”的脆响,像在敲醒沉睡的晨光。
门“吱呀”开了道缝,墨柒娘探出头,眼里带着笑:“可算来了,灶上刚热了红糖姜茶,先暖暖身子。”
陈默爹把木匣小心递过去,红绸在晨光里晃出细碎的光:“按老规矩备的,您过目。”
墨柒娘接过木匣,指尖触到匣上的菖蒲花纹,眼底的笑意更浓了:“这手艺,一看就是陈默刻的,比他爷爷当年刻的木盆细致多了。”她侧身让两人进屋,“墨柒还在梳妆,让她爹先陪你们坐着。”
堂屋里,墨柒爹正用布擦拭着墙上挂的竹编,见人进来,放下布巾招呼:“早听说陈默连夜赶工,这花纹确实鲜活。”
周师傅凑过去看木匣,忽然指着一处叶尖:“你看这卷边,刻得跟渠边新抽的苗一模一样,这孩子,是用了心的。”
陈默爹搓着手笑:“他说墨柒总蹲在渠边看菖蒲,就想着刻点她眼熟的。”
正说着,里屋传来银饰碰撞的轻响。墨柒娘端着姜茶进来,压低声音:“姑娘家爱俏,非得把她娘传的银镯子戴上,说衬红绸。”
话音刚落,墨柒掀着门帘出来了。月白的布衫外头罩着件水红短褂,发间别着支菖蒲形状的银簪,走到堂屋中央时,裙角扫过地面,带起阵淡淡的艾草香。
“陈伯伯,周爷爷。”她福了福身,指尖无意识地绞着褂子下摆,目光落在木匣上,又慌忙移开,耳尖红得像抹了胭脂。
周师傅赶紧把红纸递过去:“吉时到了,该验聘礼了。”
墨柒爹接过木匣,放在八仙桌上,伸手解红绸。红绸滑落的瞬间,满室都亮堂起来——水绿绸缎裹着的布鞋压在底层,上面铺着新摘的菖蒲叶,红豆、红枣、莲子、桂圆、糯米、芹菜码得整整齐齐,六礼在晨光里泛着温润的光。
“芹菜鲜灵,莲子饱满,”墨柒爹一样样过目,声音里带着笑意,“连糯米都筛得这么净,可见是用了心的。”
墨柒娘捏了颗桂圆,剥开尝了尝:“甜,肉厚,这孩子挑东西倒仔细。”
墨柒站在桌边,视线悄悄落在布鞋上。鞋头绣着极小的菖蒲花,针脚比自己纳的细密多了,想来是戳破了不少手指才绣成的。她忽然想起前阵子路过陈默家院,总见他屋里亮着灯,当时还纳闷他在忙什么。
“按老理,该回礼了。”墨柒娘转身从里屋捧出个竹篮,里面是两匹靛蓝粗布,“这是墨柒织了半年的布,结实,做衣裳耐穿。”又拿出个布包,“还有她腌的酸豆角,陈默小时候总爱抢着吃。”
陈默爹接过回礼,笑得合不拢嘴:“这布织得密,比供销社卖的还好!酸豆角我知道,这孩子就好这口。”
周师傅看时辰差不多了,冲墨柒爹使个眼色:“该让孩子们对对生辰八字了。”
墨柒爹从怀里摸出两张写着生辰八字的红纸,叠在一起轻轻压在木匣下:“合过了,天作之合。”
墨柒的指尖轻轻碰了碰木匣上的菖蒲花纹,忽然觉得那卷边的叶尖像是在颤动,像极了渠边被风拂过的模样。她偷偷抬眼,正撞见窗外陈默的影子——他大概是不好意思进来,正扒着窗沿往里瞅,被发现了慌忙缩头,耳根却红透了。
“这匣子,就放墨柒屋里吧。”墨柒娘把木匣往女儿那边推了推,“也算个念想。”
墨柒伸手去抱,刚碰到木匣,就觉着手心里温温的,像揣了个小暖炉。她低头看着那些码得整齐的六礼,忽然明白,这哪是聘礼,分明是陈默攒了好些年的心意——是渠边一起摘过的菖蒲,是抢着吃酸豆角的午后,是他屋里亮到深夜的灯,还有那些没说出口的话,都被红绸裹着,郑重地送到了她面前。
窗外的晨光越发明媚,陈默扒着窗沿的手紧了紧,听见屋里传来墨柒爹的笑声:“择日不如撞日,就定在下月初六吧,日子好。”
他猛地直起身,差点撞到门框,惹得周师傅在旁边直笑:“这孩子,急什么。”
墨柒在屋里听见响动,忍不住抿嘴笑,指尖在菖蒲花纹上轻轻划着,像在回应渠边那阵悄悄吹过的风。红绸裹着的木匣在晨光里泛着光,里面装的,分明是两个年轻人往后要一起走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