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我纪年第六十四天。启程日。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陈婉儿已经醒来。没有赖床,没有彷徨,她像一台精确的机器,开始了出发前最后的流程。壁炉里最后一簇火苗已然熄灭,只余灰烬,仿佛象征着一个时代的终结。
她穿上最内层的排汗保暖内衣,套上加厚抓绒衣,最后穿上那件厚重的防风防水羽绒服。检查每一个口袋,确保应急物品——打火石、小刀、高热量能量棒——触手可及。雪地靴、厚手套、护目镜、巴拉克拉法帽,全副武装,将她包裹得只剩下一双冷静的眼睛露在外面。
元宝和铜钱似乎也感知到了今天的不同寻常,它们安静地看着她忙碌,没有像往常一样兴奋地摇尾巴,只是偶尔发出几声短促的、带着疑问的轻哼。
“是的,就是今天了,孩子们。”陈婉儿蹲下身,最后一次仔细检查它们特制的、可以保暖防割伤的脚套,“路上要听话,要机灵点。”
她来到仓库,最后一遍清点雪橇上的物资。捆绑牢固,重量分布合理。雪橇比她预想的要沉,但在她和两只狗的合力下,应该可以拖行。她将强光手电、弓箭和开山刀放在雪橇最易取用的位置。
然后,她开始执行离开前最重要,也最冷酷的步骤——封存堡垒。
她走到主屋和仓库的主要出入口,用提前准备好的、粗重的钢条和特制的内部插销,从内部将门一道道彻底锁死。这不是普通的锁闭,而是近乎永久的封焊。她用力推动,门扉纹丝不动,如同与墙体融为一体。接着,她又在几个关键的窗户内部加装了额外的加固杆。
最后,她在几个潜在的入侵点——主要是仓库那扇曾被试图撬开的通风口和那扇她昨夜悄悄外出侦察用的小侧门内侧,设置了简易却致命的陷阱。用细韧的鱼线连接着拉开保险销的催泪瓦斯罐,或是悬挂着沉重尖锐物的平衡机关。这些不是用来杀人的,而是用来警告、迟滞和造成伤害的。她在旁边用醒目的红色喷漆留下了骷髅头和“危险 - 陷阱”的字样。这是她留给任何未来闯入者的“礼物”,也是她对自己心血结晶的最后保护。
做完这一切,她站在空旷、昏暗的仓库中央,环顾四周。这里曾堆满物资,充满她忙碌的身影和两只狗的足迹,如今只剩下一些带不走的、蒙上灰尘的框架和角落里的零星弃物。一种巨大的空落感攫住了她,仿佛心脏也被掏空了一块。
但没有时间伤感。
她拿出那封写给刚子的信,最后一次启动无人机。无人机嗡鸣着升起,在她头顶盘旋了一圈,然后精准地向着刚子家的大致方向飞去。它将执行最后一次投递任务,然后会因为电量耗尽而坠毁在某个雪堆里,彻底抹去与她相关的痕迹。
目送无人机消失在灰蒙蒙的晨雾中,陈婉儿知道,与这里的一切联系,即将彻底切断。
她深吸一口冰冷彻骨的空气,走到仓库那扇唯一未被完全封死、仅供这次出行使用的后门前。这门出去后,也会从外部进行伪装和简易封锁。
她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她倾注了所有智慧、汗水和希望打造的家,这个在末日初期庇护了她,却也最终被她主动抛弃的孤堡。
再见了,我的堡垒。再见了,那段与世隔绝的岁月。
她毅然转身,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
刹那间,比屋内寒冷数倍的、如同无数冰针刺骨的寒气汹涌而入,让她呼吸一窒。门外,是一个被厚重积雪和灰白雾气笼罩的、能见度极低的世界。
“元宝!铜钱!我们走!”
她低喝一声,率先踏入齐膝深的雪中,冰冷的雪瞬间灌入靴口,带来刺骨的凉意。她拉起雪橇的牵引绳,沉重的雪橇开始缓缓移动,在身后雪地上犁出一道深深的沟壑。
元宝和铜钱紧随其后,它们适应了一下外面的低温,很快便跑到雪橇两侧,似乎想帮忙分担重量,用身体抵着雪橇的边缘向前推。
陈婉儿没有回头。她咬紧牙关,调整着呼吸和步伐,努力适应着雪地行走和拖曳重物的巨大负荷。每一步都异常艰难,冰冷的空气灼烧着肺部,肌肉很快开始发出酸痛的抗议。
风雪拍打在她的护目镜和面罩上,发出细密的沙沙声。视野里只有前方一片模糊的、起伏的白色,以及耳边自己粗重的喘息和雪橇滑行的摩擦声。
孤独感从未如此刻骨铭心。离开了那相对安全的四壁,她彻底暴露在这片冷酷的天地之间,如同怒海中的一叶扁舟。
但她心中却有一股火苗在燃烧。那是离开舒适区、主动拥抱未知的恐惧与兴奋,是向着希望(哪怕渺茫)前进的决绝,是打破僵局、掌控自身命运的强烈意志。
雪橇的滑轨在她身后留下两道清晰的印记,如同在纯白的画布上画下的破折号,指向南方,指向青峦山,指向一个无法预知的未来。
堡垒在她身后渐渐缩小,最终被风雪和雾气完全吞没,消失不见。
前方,是蔓延无尽的冰封荒野,是潜伏的危机,也是微弱的生机。
陈婉儿,带着她的狗和她的雪橇,正式踏上了这场通往未知的、生死未卜的迁徙之旅。
第一幕:堡垒岁月,终。
(接下来将进入第二幕:冰原迁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