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钳?
庞监脑中一片空白,他只知道,自己必须挡在殿下身前,用血肉之躯,去挡那夺命的一剑!
左光斗目眦欲裂,他身后的护卫已经倒下,他自己却手无寸铁,只能眼睁睁看着那道剑光,如同死神的镰刀,劈向大明的未来!
朱常洵已经吓得翻了白眼,肥硕的身躯从椅子上滑落,瘫在地上,身下一片湿热。
那名顶尖刺客的眼中,闪烁着任务即将完成的狂热与残忍。这一剑,凝聚了他毕生的功力,神佛难挡!
然而,他预想中少年惊恐的脸庞,没有出现。
朱至澍的脸上,甚至连一丝涟漪都未曾泛起。
就在那剑尖距离他眉心不足三寸的刹那,他只是平静地,抬起了自己的右手。
没有惊天动地的招式,没有内力勃发的异象。
他就那么简简单单地抬起手,仿佛要拂去脸上的一只飞虫。
他的袖口,对着那名刺客。
“砰。”
一声极其沉闷、短促的声响,甚至不如院中靖武军的火铳声来得响亮。
但就是这声轻响,让整个正堂之内的时间,仿佛凝固了。
那名凌空扑下的刺客,身体在半空中猛地一僵,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狠狠攥住。
他脸上的狂热与残忍,瞬间凝固,随即被一种极致的、无法理解的惊骇所取代。
他低头,看向自己的胸口。
那里,一个不起眼的血洞正在慢慢扩大,黑色的衣料被鲜血浸透。
一股毁灭性的力量,从那个小小的洞口钻入,瞬间搅碎了他的心脉。
他的力量,他的内力,他引以为傲的轻功与剑法,在这一刻,如潮水般褪去。
“这……是……什么……”
他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声响,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问出了这个注定得不到答案的问题。
随即,他那矫健如鹰隼的身体,便如一袋破烂的麻袋,直挺挺地从半空中坠落下来。
哐当一声,长剑脱手,掉在地上。
扑通一声,尸体落地,砸在福王朱常洵的脚边,溅起一抹尘土。
死寂。
整个正堂,死一般的寂静。
庞监保持着前扑的姿势,僵在原地。
左光斗张着嘴,仿佛能塞进一个鸡蛋,那双鹰隼般的眸子里,写满了颠覆三观的震撼。
杨鹤那张死人脸上,也第一次露出了活人的表情——见鬼般的恐惧。
朱至澍缓缓放下手,仿佛什么都没发生过。他看了一眼自己那件深蓝色长衫的袖口,那里,似乎有一个不起眼的、刚刚被撑开过的小孔,一丝若有若无的硝烟味,正从中散发出来。
他转过头,看向已经吓傻的庞监,淡淡地道:“你看,还是我的铁钳快一些。”
这句平淡的话,像一道惊雷,将众人从石化中惊醒。
“保护殿下!”
“清剿刺客!”
驿站内外,靖武军的吼声与火铳声再次密集地响起,伴随着刺客临死前的惨叫。
但这一切,都无法掩盖正堂之内,那具刺客首领尸体带来的无声震撼。
战斗结束得很快。
在靖武军那不讲道理的火器和严密的阵型面前,这些武艺高强的刺客,脆弱得如同纸糊。
不出半刻钟,驿站内外,除了靖武军的士卒,再无一个活着的黑衣人。
十几具刺客的尸体被拖到院中,摆成一排。
左光斗的脸色,比这些尸体还要难看。他走到那名死在正堂的刺客首领身边,蹲下身,仔细检查着。
没有江湖门派的信物,没有军中士卒的烙印,牙齿里也没有藏毒。
是死士。
查无可查。
“殿下,”左光斗站起身,声音干涩,“这些人,是冲着罪证和本官来的。毁尸灭迹,其心可诛!只是……线索断了。”
“断了?”朱至澍笑了。
他缓步走到那具尸体旁,没有去看那致命的伤口,也没有去翻检什么暗器信物。
他只是伸出脚,轻轻踢了踢尸体腰间的一个小钱袋。
几枚铜钱和一小块碎银,从破损的钱袋里滚了出来。
朱至澍弯下腰,没有去捡那些铜钱,而是用两根手指,拈起了那块碎银。
那是一块铸造得极为规整的二两重的小银锭,上面,清晰地刻着一个字。
一个龙飞凤舞的福字。
朱至澍将那块银锭,举到左光斗的眼前,在跳动的火光下,那个福字,显得格外刺眼。
“左大人,你看,线索这不就来了吗?”
左光斗的瞳孔,骤然收缩!
福记银锭!
天下皆知,福王朱常洵富甲天下,其王府所出的银两,为了彰显身份,都会特意打上一个福字印记,以示区别。这既是炫耀,也是一种信誉的保证。
左光斗的目光,如同两把利剑,瞬间射向了还瘫软在角落里,抖如筛糠的福王朱常洵!
朱常洵也看到了那块银锭,他脸上的血色,在瞬间褪得干干净净,肥硕的身体爆发出惊人的力量,连滚带爬地扑了过来。
“不!不是我!这不是我的!”他指着那块银锭,声音尖利得像是被踩了尾巴的猫,“我府上的银子,怎么会到刺客手里!这是栽赃!是陷害!”
“哦?”朱至澍收回手,把玩着那块小小的银锭,脸上的笑容天真而又残忍。
“皇侄的意思是说,这银子,是你府上被人偷了,然后又恰好到了这群死士的手里?”他歪了歪头,看向左光斗,“左大人,你信吗?”
左光斗没有回答,但他的脸色,已经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信?他怎么信!
福王府守卫森严,谁能偷了他的银子?就算被偷了,为何偏偏是这群目标明确的死士拿到了?
巧合?天底下哪有这么多巧合!
“本世子倒是有个猜测。”朱至澍的声音,悠悠响起,像魔鬼的低语。
“或许,是皇侄你,觉得本世子抬棺过境,让你失了颜面。又或许,是皇侄你,与这棺中的赵无臣,本就有些见不得光的勾当。所以,你便买通了死士,想要杀人灭口,毁掉罪证,一了百了。”
“你……你血口喷人!”朱常洵浑身的肥肉都在颤抖,指着朱至澍,却连一句完整的话都说不出来。
朱至澍没有理会他的咆哮,只是将那块银锭,轻轻放在了那口薄皮棺材的棺盖上。
啪。
一声轻响,却重如泰山。
他看着脸色变幻不定的左光斗,缓缓说道:
“左大人,现在,人证是福王,物证是这福记银锭,动机……似乎也说得通了。”
“这案子,好像越来越有趣了。”
他转过身,居高临下地看着瘫在地上的朱常洵,那双深邃的眼眸里,没有愤怒,只有一种看穿一切的冰冷。
“皇侄,你放心。”
“本世子不会现在就定了你的罪。”
“我会把你,连同这口棺材,这些罪证,还有这些刺客的尸首,一并……安安全全地送到京城,送到陛下的面前。”
“让你,当着满朝文武的面,亲自向圣上解释。”
朱至澍的嘴角,勾起一抹森然的弧度,声音轻得如同耳语,却让朱常洵如坠冰窟。
“解释一下,你这头养在洛阳的猪,什么时候,长出了这么锋利的獠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