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宁殿的抄经仍在继续。起初,彦玉蓉谨守礼节,目不斜视,将全部心神倾注于笔端经文。然而两日下来,他终是对墨倾倾生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妄念。同处一室的时光,竟在他沉闷的生活中添了一抹亮色。
这日,墨倾倾来得稍早,正低头抄经,发间簪着那支桃花木簪。
彦玉蓉进门瞧见时,脚步不由一顿。
这桃花簪在北临并非寻常饰物。按习俗,此乃成婚前由男方亲手雕琢而成,以显用心与技艺。它不单是首饰,更是婚约的见证,是名花有主的昭告。
彦玉蓉见了,心头一凉,只道她与南梁太子好事将近。
因太后特意安排,旁人也未瞧见。
黄昏时分,陈怡安来公主殿送糕点,目光触及那支簪子,心里亦是重重一沉。
桃花定情,亲手雕琢……如此直白而郑重的举动,让他几乎不加思索便想到独孤云澈。见他这般不守规矩,陈怡安心下不悦,温声问道:“何人送你的桃花簪?”
墨倾倾自然答道:“是独孤皇子送的。”
她不愿提及谢子凌,只得借独孤云澈之名遮掩。宫中众人见她佩戴,虽知不妥,却无人敢多言,更无人知晓她其实不解此中深意,皆以为是独孤云澈所赠。
为表不满,陈怡安翌日便去仁义宫寻独孤云澈下棋。
对弈间,他执子轻落,语带双关:“七公主发间那支桃花簪,倒是别致。不想独孤皇子竟有此般手艺,只不过此时戴在公主头上,恐怕不妥。”
独孤云澈执棋的手微微一顿。他自然知晓桃花簪的寓意,但那簪子并非他所赠,若直接否认,无异于自打颜面,只淡笑道:“此物原是我旧日所赠,那时婚约尚在,未料她如今胆子越发大了。”
陈怡安听后冷笑:“看来是我错怪了你,还以为你故意生事。”
“想要生事的人恐怕不是我吧。听闻前几日七公主在溢彩宫中饮酒至醉,殿下身为东道主,总该劝诫一二。此事若传出去,怕是不太好听。”独孤云澈目光锐利的说道。
他心中本就对那日之事耿耿于怀,正好借机发难。
陈怡安从容落子,面色平和:“独孤殿下恐怕也是误会了。我同你一样无奈——劝了肯听也罢,若不听,我又能如何?”
两人言语往来皆带讥锋,表面平和,心下却都认定是对方刻意为之。又下一局,彼此越看越不顺眼,终是不欢而散。
陈怡安离去后,独孤云澈当即命月泽暗查。
不久,月泽回报:“七公主近日只与彦玉蓉在太后宫中一同抄经,此簪可能出自他手。”
“彦玉蓉?”独孤云澈眼神骤然阴沉。他心知那定是太后安排,果然贼心不死,难道想旧事重提,好一个近水楼台。怒意与被冒犯的不悦交织翻涌,在他胸中灼灼燃烧。
翌日,凤仪宫中小宴,陈皇后请了几位亲近之人,自然包括墨倾倾与陈怡安。她目光落在墨倾倾发间,含笑问道:“倾倾这簪子倒是清新别致,是怡安送的吧?”
席间视线一时齐聚。墨倾倾怔然未答,未料这般普通的簪子竟惹皇后注目。
陈怡安见皇后目光扫向自己,若此刻不认,难道要当众说出旁人所赠?那于她清誉更有损伤。思量一番,他只得温声接过话头:“姑母见笑了,不过是闲暇时随手雕的小玩意儿,能得公主不弃,已是荣幸。”
此话一出,便是默认。
陈皇后眼底掠过一丝了然,随即笑道:“你有心了。”
席间众人听了,无不交换眼色,皆在心下暗道:看来二人好事将近。
而墨倾倾还在心中感激,以为陈怡安是为自己解围。
自此,“桃花簪乃南梁太子亲手所雕、赠与七公主”之说,便在宫中悄然传开。
这风声自然也传入皇帝耳中。一日议事毕,他执笔忽问刘公公:“听闻南梁太子送了倾倾一支桃木簪?”
侍立一旁的刘公公躬身应道:“回陛下,奴才也不清楚。不过都在传是陈太子殿下亲手所制,赠与公主的。”
皇帝听后,笔锋微顿,目中闪过思量,缓缓道:“怡安那孩子,倒是用心。”
他不再多言,却已将此事记在心底。
独孤云澈得知后,几乎气结。
他再按捺不住心中愤怒,竟趁夜潜出,直往墨倾倾住处质问。
一见他又从窗户潜入自己寝宫,墨倾倾吓得几乎魂飞魄散。
她刚躺下准备就寝,他便来了。
此刻正好无旁人在,墨倾倾的心稍缓了些。她连忙吹灭蜡烛,朝门外吩咐:“今日不用伺候,都下去睡吧!”
宫人听令,悄悄退去。
待人走远,墨倾倾才在床头点燃一支微弱的火烛。
两人在床边并肩坐下,墨倾倾惊慌道:“这么晚了,你不在宫内歇息,跑来做什么?不怕被人瞧见?”
独孤云澈面色不善,厉声道:“我再不来,你都快成别人的了。我问你,你那桃花簪子从何而来?”
墨倾倾见他满面怒容,连忙撒谎:“不就是个簪子吗?何苦劳你大半夜跑来质问,自然是陈怡安所赠。”
独孤云澈听后冷笑:“那你可知那簪子的寓意?”
“那不就是个桃木簪子吗?我为太后抄经,想着戴些朴素的物件,自然应景。”墨倾倾说罢,起身取过簪子递给他,“你瞧,就这个。”
独孤云澈接过簪子,借微光细细端详。果然是上好的桃木,雕刻得极其用心,其上两朵桃花亦惟妙惟肖。
他看过簪子,抬头紧盯墨倾倾双眼:“此物果真是陈怡安送你的?”
看着他炯炯目光,墨倾倾眼神微闪:“不是他,还能是谁有心思雕这玩意儿?”
听她此言,独孤云澈心下明白,她果然不知其中含义。
他又问:“恐怕不是陈怡安吧?他还因此事特意跑来质问我。”
墨倾倾听罢,不觉轻笑:“你们这些人好生奇怪,为一个簪子较劲。说来也怪,陈皇后也曾问过我,你们对这般雕刻之物如此在意吗?”
独孤云澈冷笑道:“怎会不在意?那东西通常出现在男方的聘礼单上。在民间,男子为表爱意,常在成婚前亲手雕簪送给未婚妻子作为定情信物,以彰心意与手艺。”
墨倾倾听完,顿时笑不出来了。她未料此物有这般来历,怪不得人人来问。
见她脸色大变,独孤云澈接着逼问:“你还想瞒到几时?不如大方承认——是不是彦玉蓉送你的?”
一听这名字,墨倾倾当即明白他误会了。
为免牵连无辜,她只得取出谢子凌随簪附上的那个字条。
独孤云澈阅后更是怒极:“你这边与谢子凌尚有牵扯,那边又与彦玉蓉朝夕相对——墨倾倾,你究竟将我看作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