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昊把相机放进包里，拉链合上的声音很轻。他看了眼手机，林小雨刚发来消息：“我到了，在门口等你。”
他走出家门，天色有点阴，风从街角吹过来，带着一点湿气。路上行人不多，他走得不快，脑子里还在想昨天闭展前的最后一幕——那面涂鸦墙的照片下，弹幕刷满了“我在”。
展览已经进入第三天。
展厅在老城区的一栋旧文化馆里，外墙斑驳，门框上的漆掉了大半。他推开门时，林小雨正站在第一张照片前。那是条窄巷的清晨，阳光斜照在青砖上，一只猫趴在窗台，尾巴垂下来。
她没回头，只是说：“这是你写的那个故事里的巷子。”
陈昊点头，“我拍了七十二张，最后选了三十一张展出。”
展厅里人不多，几个路过的大爷坐在角落的长椅上抽烟，没人说话。有个穿校服的女孩拿着笔在本子上写什么，看见陈昊走过来，抬头看了他一眼，又低头继续写。
林小雨走到第二幅作品前停下。这张是老屋的厨房，灶台边摆着两个碗，墙上挂着围裙，水龙头滴着水。照片右下角有行小字：“我妈每天五点起床煮粥，她说凉了不好喝。”
一个老人忽然站起身，走到照片前，手指贴在玻璃上。“这灶台……是我家的。”他说，“去年拆了。”
没人接话。
老人没动，盯着看了很久，然后转身问工作人员：“还能回去看看吗？”
工作人员摇头，“地基都挖了，新楼下个月开工。”
林小雨轻声说：“可这里还留着。”
老人没再说话，慢慢走回长椅坐下。
又有几个人陆续进来。有人认出了陈昊，掏出手机拍照，但他没躲也没笑，只是站在原地。一个戴眼镜的女人指着第三张照片问：“这个院子，是不是光明路十三号？”
陈昊说：“是。”
“我小时候住那儿。二楼阳台晾的衣服总是被风吹掉。”
“现在没了。”
她点点头，眼睛有点红。
展厅的灯突然闪了一下，接着恢复正常。角落里传来一声咳嗽，接着是纸张翻动的声音。林小雨走到一面整墙的照片前停了下来。
这是陈昊家老屋的台阶。照片里摆着一双球鞋，鞋帮裂开，鞋带断了一根。旁边是一辆旧自行车，后轮歪着。墙上用粉笔写着“昊哥生日快乐”。
她站了很久。
“你拍的不只是房子，是时光。”她说。
陈昊没说话，从包里拿出相机递给她。
“来，拍张我们的‘新老房子’。”
林小雨接过相机，对准两人。取景框里，他们站在展厅中央，背后是整面照片墙。她按下快门。
“拍好了。”她把相机还给他。
“留着吧。”陈昊说，“下次你写故事，可以配上图。”
她摇头，“还是你拍得好。”
这时，几个穿着制服的人走进来，领头的拿着文件夹。工作人员迎上去，两人低声交谈了几句。随后，工作人员脸色变了，快步走向陈昊。
“他们说部分展区要提前关闭。”工作人员压低声音，“说是电路老化，存在安全隐患。”
陈昊皱眉，“昨天检查的时候没问题。”
“上面通知，必须执行。”
林小雨掏出手机，打开匿名论坛，找到之前发起的“守护老街”话题帖。她飞快打字：“摄影展可能提前闭馆，需要人到场支持。时间紧迫，能来的请回复。”
不到两分钟，评论区跳出十几条“我在”。
半小时后，门口开始有人聚集。有学生，有附近居民，还有几个从帖子上看到消息赶来的陌生人。他们没吵没闹，只是安静地排起队，一个个走进展厅。
陈昊站在入口处，看着人群涌入。
他打开直播，镜头扫过展厅。画面里，一位老太太站在一张照片前抹眼泪，照片是她曾经住过的院门，门环上系着褪色的红布条。
弹幕开始滚动。
“这是我外婆家。”
“我家也在那条街，拆迁那天我没敢回去。”
“这张墙上的画，是我小时候画的。”
陈昊对着镜头说：“只要还有一个人想看，这里就不会关。”
直播观看人数迅速涨到三万。
傍晚，市博物馆的车停在文化馆门口。下来两个人，手里拿着公函。他们和主办方交谈片刻，随后正式宣布：全部展品将被接收，命名为《城市记忆》项目，纳入永久馆藏。
“我们会做社区巡展。”其中一人说，“让更多人看见这些故事。”
陈昊点头，“它们不该被锁起来。”
闭馆前一小时，人越来越多。有个男孩指着一张照片喊：“我爸！这是我爸！”照片里，一个男人蹲在路边修自行车，穿着洗白的工作服。
他拉着父亲的手跑进展厅，指着照片大叫。男人愣住，慢慢伸手摸了摸相框。
“那年冬天，我修了十七辆车。”他低声说，“挣了四百八。”
没人说话。
林小雨站在那面涂鸦墙的照片前，打开手机相册，翻出刚才拍的合影。她放大画面，看清了两人背后的每一张照片——那些门、窗、台阶、墙缝里的草。
她把照片上传到论坛，标题写：“今天，我们拍下了自己的‘新老房子’。”
点击发送。
几分钟后，评论区出现第一条回复：“我也想去拍。”
第二条：“明天带相机去老街。”
第三条：“我找到了小时候刻名字的墙。”
陈昊站到她身边，看着手机屏幕不断跳出新消息。
“他们开始记录了。”他说。
林小雨点头。
“下一个主题，你想拍什么？”他问。
她抬头看他，还没开口，展厅的灯突然暗了一下。
这次没有恢复。
黑暗中，只有几部手机亮着，屏幕光映在人们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