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东省委常委会会议室，空气凝重。
长方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上冰冷的灯光。
常委们按照座次一一落座，翻动文件的声音，茶杯轻放的声音，都显得格外清晰。
所有人的目光，都有意无意地，瞟向省委副书记高育良的座位旁边。
那里，立着一个极其不协调的物体。
一块用红布盖着的，五十厘米多高的东西。从轮廓上看，奇形怪状，绝非寻常摆件。
它就那么杵在那儿，像一个闯入庄严肃穆圣殿的流浪汉，充满了荒诞感。
李达康瞥了一眼，嘴角向下撇了撇，心里冷哼一声。
故弄玄虚。
上午九点整，会议室的门被推开。
沙瑞金走了进来。
他穿着一件朴素的夹克，步履稳健，目光在全场扫视一圈，最后，定格在了那块盖着红布的巨石上。
他的眉头，几不可查地皱了一下。
走到自己的主位上坐下，沙瑞金并没有立刻宣布开会，而是带着几分探寻和玩笑的口吻，看向了高育良。
“育良书记，这是从哪儿淘来的宝贝？准备给咱们省委镇宅？”
此话一出，会议室里紧绷的气氛稍稍缓和，几个常委脸上都露出了些许笑意。
高育良扶了扶眼镜，脸上挂着他那标志性的、温和而疏离的笑容。
“沙书记说笑了。这不是什么宝贝，是个笑话。”他顿了顿，环视了一圈满脸好奇的同僚们，慢悠悠地补充道，“等会儿会议结束，我讲给大家听听，也让同志们都乐一乐。”
一句话，又把所有人的好奇心提到了嗓子眼。
笑话？能在省委常委会上讲的笑话，能是普通的笑话吗？
高育冷面笑匠的名声在外，他说的笑话，往往比刀子还锋利。
“呵呵。”
一阵干笑声打破了短暂的安静。
京州市委书记李达康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双手交叉放在身前。
“高书记真是好雅兴。不过，咱们省委可不是德云社，沙书记日理万机，哪有时间听相声啊。”
这话说得夹枪带棒，既是嘲讽高育良哗众取宠，也是在不动声色地向沙瑞金表忠心。
高育良笑了笑，没接话。
沙瑞金也仿佛没听见李达康的弦外之音，他清了清嗓子，表情恢复了严肃。
“好了，同志们，现在开会。”
“今天召集大家来，主要议题只有一个，关于我省部分市县纪检干部的任免问题。”
沙瑞金的开场白很平淡，但内容却让在座的所有人心里都咯噔一下。
新官上任三把火，第一把火烧向组织人事，第二把火，看来是要烧向纪检系统了。
“我来汉东这段时间，看了一些材料，也听了一些汇报。一个很突出的问题就是，我们的一些市县，纪委的腰杆子不硬，监督乏力，甚至成了同级党委的附庸，成了摆设！这是绝对不行的！”
沙瑞金的声音不大，却掷地有声。
“纪委是干什么的？是～的刀把子，是监督执纪的专门机关！刀把子卷了刃，怎么去披荆斩棘？所以，我提议，必须加强市一级纪委的力量，尤其是京州这样的核心城市！”
李达康的眼皮跳了一下。他感觉到，话题正在朝着对他不利的方向发展。
果然，沙瑞金的目光转向了省纪委书记田国富。
“国富同志，你把你们纪委考察的情况，跟同志们通报一下吧。”
田国富，打开面前的文件夹，“根据省委指示，省纪委对全省部分厅级干部进行了综合考察。其中，易学习同志，～性坚定，原则性强，敢于碰硬，工作能力突出……”
“我提议，”沙瑞金直接接过了话头，目光如炬，扫过全场，“由易学习同志，出任京州市市委常委、市纪委书记。”
话落。
所有人的目光，瞬间都聚焦到了李达康的脸上。
谁不知道易学习是块又臭又硬的石头？谁不知道他当年和李达康搭班子时，就因为修路款的问题闹得不可开交？
把易学习放到京州当纪委书记，这不等于在李达康的脖子上套了一根绳索吗？
李达康的脸色，瞬间就变了。
他再也无法维持那份从容，猛地从椅子上坐直了身体，几乎是脱口而出。
“沙书记，我反对！”
会议室里的空气瞬间凝固。
当众反对省委书记的提名，这在汉东的省委会上，已经很多年没有出现过了。
沙瑞金看着他，脸上没什么表情。
李达康也意识到自己的失态，但他已经顾不上了。
“沙书记，我不是针对易学习同志个人。”他调整了一下呼吸，试图让自己的语气听起来更客观，“我的意思是，这个任命，不符合组织程序！易学习同志是正处级，现在直接提拔为京州市纪委书记，进入市委常委班子，这等于是连升三级！我们党的干部任用条例摆在那里，这么做，干部群众会怎么看？我们不能开这个口子！”
他把组织程序和干部群众搬了出来，作为自己的挡箭牌。
没等沙瑞金开口，一直沉默不语的高育良，慢悠悠地开了口。
“达康书记，不要激动嘛。”
那语调，像一个长辈在安抚一个不懂事的孩子。
李达康的火气“噌”地一下就上来了。
高育良却不看他，而是转向沙瑞金，微笑着说：“沙书记的提议，我看就很好。我们党选拔干部，历来强调不拘一格降人才。易学习同志能力强，～性强，在反腐形势严峻的今天，把他放在京州这个重要的位置上，正是用其所长，人尽其才。至于级别嘛，特殊时期，特殊人才，可以特殊对待嘛。”
他轻飘飘几句话，就把李达康的“程序论”给化解了，还顺便给沙瑞金送上了一顶“唯才是举”的高帽子。
“高书记，我激动了吗？”李达康几乎是咬着牙反问，他将矛头直指高育良，“我这是就事论事！你这是在搞唯心主义！”
他知道，光靠程序已经拦不住了。他话锋一转，换上了一副推心置腹的表情。
“而且，还有一个情况，各位可能不太了解。”
李达康的表情变得有些为难，甚至带着一丝“顾全大局”的诚恳。
“我跟易学习同志，是老搭档。早年在金山县，我当县长，他当县委书记。说句实话，关系很好，私交也不错。现在我是京州市委书记，他又来当我的纪委书记，这……这怕是会有人说闲话，说我们搞团团伙伙嘛。为了避嫌，也为了工作更好地开展，我看，还是换个同志比较妥当。”
这番话说得“合情合理”，充满了“公心”。
会议室里，几个常委都露出了玩味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