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达康的声音，变得洪亮有力。
“沙书记一针见血地指出：‘办案，要讲法律，但更要讲政治，要讲究策略和效果！’沙书记要求，必须尽快结束案件，尽快稳定人心，给社会一个交代，给所有投资商一个明确的预期！”
“沙书记的指示，就是我们京州市委市政府下一步工作的定海神针！”
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
既把沙瑞金抬到了一个洞察全局、力挽狂澜的高度，又用沙瑞金的指示，给祁同伟的行为，下了最终的判词。
——你不讲政治，你不顾大局，你违背了省委书记的意图！
最后，李达康环视全场，做出了庄严的承诺。
“我在这里向大家保证！京州市委市政府，将坚决贯彻沙书记的指示精神！我们将不惜一切代价，保护所有在京投资者的合法权益！未来科技城的项目，不仅不会停，我们还要加大力度，加快速度！”
“任何试图阻碍京州发展的行为，我们都将斗争到底！”
“京州的营商环境，不容破坏！”
“请大家相信我，相信京州市委市政府，更要相信我们汉东省委，相信沙瑞金书记！”
话音落下。
李达康再次向台下，深深鞠躬。
发布会大厅里，先是短暂的寂静，随即，爆发出雷鸣般的掌声。
……
李达康的新闻发布会，如同一颗炸弹，在汉东平静的湖面下，引爆了积蓄已久的暗流。
仅仅一夜之间，整个汉东省的舆论场，被彻底撕裂。
泾渭分明。
一方，是以财经媒体、门户网站和所谓的经济专家为主的精英阵营。
他们将李达康发布会上的每一句话都奉为圭臬，连夜赶制出无数篇深度报道和评论文章。
《一个功勋企业家的陨落，谁该为汉东的营商环境负责？》
《机械执法猛于虎！京州百亿项目或将搁浅！》
《沙书记高瞻远瞩，李书记力挽狂澜，汉东经济拨云见日！》
一篇篇文章，字字泣血，句句诛心。
文章里，梁晓晓不再是犯罪嫌疑人，而是一个被时代辜负的悲情英雄。
省公安厅的依法办案，被描绘成了破坏经济、不顾大局的罪魁祸首。
李达康，则被塑造成了在狂风暴雨中，独自支撑着汉东经济这艘大船，忍辱负重、为民请命的伟大舵手。
整个舆论场，充斥着对资本的同情，对权力的恐惧，以及对经济滑坡的深深忧虑。
然而，在舆论场的另一端，在那些精英们看不见的角落里，在无数普通老百姓的街谈巷议和社交媒体的评论区里，却涌动着截然相反的声音。
“放屁！什么狗屁企业家，明明就是资本，老百姓惹不起的资本。”
“还有那些什么专家，狗屁专家，我听说前面有个什么专家，最后查明身份，是樱花国的间谍。”
“说不定这些专家，其中就有鹰酱间谍。”
“对，祁厅长抓的人，还能有错？我相信祁厅长！”
“笑了，这些有钱人一开始搞舆论攻击公安厅，现在看要输了，又开始卖惨了？”
“李达康这是在干什么？给犯罪分子站台？他眼里还有没有王法！”
“那个梁晓晓要是没问题，祁厅长能亲自办她？这些媒体收了多少黑心钱，这么颠倒黑白！”
三天时间，攻击祁同伟和省公安厅的声音从未停歇，甚至在李达康的亲自下场后，变得更加猛烈。
但是，诡异的是，祁同伟的声望，非但没有下降，反而在这种两极分化的撕裂中，被推向了一个新的高峰。
对于那些真正生活在这片土地上的普通人来说，他们不懂什么叫营商环境，也不懂什么叫资本信心。
他们只认一个最朴素的道理。
那就是，祁同伟上任公安厅长，汉东的治安变好了，那些鱼肉乡里的恶霸被抓了，那些作威作福的贪官被办了。
祁同伟，是他们这边的。
所以，当那些他们平日里就反感的资本家和专家联合起来攻击祁同伟时，他们的第一反应不是相信，而是愤怒。
“这帮人急了！他们急了！说明祁厅长打到他们的痛处了！”
“支持祁青天！把这些黑心资本家全都抓起来！”
“谁敢动我们的祁厅长，我们汉东老百姓第一个不答应！”
“我看啊，这祁厅长就是包公转世，专门下凡来收拾这帮贪官污吏和奸商的！”
“对，祁厅长为了我们汉东做了多少好事，缉毒，打掉犯罪集团，还扫了一个制毒村，这样的功绩，除了还有谁？”
朴素的、炙热的、毫无保留的信任，在汉东的民间，汇聚成了一股足以对抗任何资本舆论的力量。
……
夜，深了。
易学习坐在自己那间简陋的宿舍里，关掉了电视。
电视上，还在滚动播放着关于李达康新闻发布会的分析报道。
他拿起桌上的一份《京州日报》，头版头条，正是李达康鞠躬道歉的巨幅照片。
照片上的李达康，神情沉痛，姿态谦卑。
可易学习看着，却只觉得一阵阵的心烦意乱。
这三天，他亲眼目睹了这场舆论战是如何被一步步推向高潮的。
他太了解李达康了。
那不是道歉，那是宣战。
那不是检讨，那是冲锋的号角。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轻轻的敲门声。
易学习有些意外，这么晚了，会是谁？
他起身打开门，看到门外站着的人时，愣住了。
祁同伟。
他穿着一身便装，静静地站在灯光昏暗的走廊里，神情平静，看不出半分被舆论风暴席卷的焦躁。
“祁省长。”易学习回过神来，将他请进了屋。
“这么晚来，打扰易书记了。”
易学习给他泡了一杯茶，两人在小小的客厅里坐下。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
最终，还是易学习先开了口，他的声音有些沙哑，“祁省长，如果你是想让我去劝李达康……”
他顿了顿，直截了当地说完了后半句。
“那我恐怕无能为力。”
他了解李达康的脾气，现在的李达康，已经听不进任何人的劝告。
祁同伟闻言，却只是淡淡一笑。
“易书记，我不是来让你去劝谁的。”
说着，他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拿出了一个牛皮纸袋，放到了易学习面前的茶几上。
没有封口，里面的文件露出一角。
易学习的目光，落在了那个纸袋上。
“这是什么？”
“你看看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