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盏烛火其实是个幌子。
真正的光源在西山后崖。
暴雨把山路浇的湿滑泥泞,苏清漪深一脚浅一脚的踩在烂泥里,特制的牛皮靴底都被磨平了。
耳边那股只有她能听见的高频振翅声愈发尖锐,吵的她太阳穴突突直跳。
“除了这破知了声,能不能给点有用的导航?”苏清漪抹了一把糊在睫毛上的雨水,嘴里骂骂咧咧,脚下却没有停。
她手里提着一盏防风灯,灯里烧的不是蜡,而是一块压缩过的茯苓脂。
这东西平时烧起来是暖黄色,遇到高浓度的特定生物碱,火苗就会变色。
前面是一道狰狞的岩缝,往外呼呼的喷着寒气。
寒气里夹杂着一股浓重的腥甜味,还混着铁锈的气息。
苏清漪把灯往岩缝口一探。
呼啦一下。
原本暖黄的火苗蹿起半尺高,诡异的变成了惨绿色,照的周围岩壁阴森森的。
她凑近了看,瞳孔猛的一缩。
岩壁上全是密密麻麻的刻痕。
这些痕迹是被人用指甲硬生生抠出来的。
最深处那排字虽然被青苔盖了大半,但那特殊的隶书笔锋还是能认出来——【壬午·百草】。
每一道“百草”烙印下面,都拖着十几道深可见骨的长抓痕,记录着主人临死前的挣扎。
“这哪里是药窟,分明是屠宰场。”苏清漪感觉不到冷了,只有一股火气顺着脊梁骨往上窜。
岩缝尽头是一扇锈死的铁门,虚掩着,大概是刚才有什么人进去过,合页处甚至还没来得及生出新锈。
她屏住呼吸,侧身挤了进去。
里面的空间出奇的大,是个天然形成的溶洞冰窖。
顶上倒悬的钟乳石往下滴着冰水,每一滴落在地上的声音都被放大了数倍。
地窖中央是个巨大的冰池,池水呈现出一种死寂的深黑色。
而池边,跪坐着十几个人。
或者说,曾经是人。
他们身上只挂着几缕破布,裸露的皮肤上覆盖着一层厚厚的暗绿色绒毛。
听见门口的动静,这十几个人齐刷刷的抬起头。
那是一双双浑浊到看不见瞳仁的眼睛,眼白里布满了绿色的血丝,却死死盯着苏清漪腰间随着动作晃动的玉珏。
他们的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咽,像是野兽在护食。
这就是活尸?
苏清漪没被这阵仗吓退,反倒上前两步。
职业病犯了,她想看清楚这尸毒的构成。
离她最近的一个老头突然动了。
他不是在爬,而是在地上蠕动。
他伸出一只枯瘦的手,想去抓苏清漪的裙角。
那只手,少了三根手指。
断口陈旧平滑,是很多年前被利器切断的。
而在那仅剩的大拇指和食指上,缠着一根已经褪色成灰白的红绳。
苏清漪的目光在那红绳末端凝住。
那里系着一朵风干的小花。龙胆花。
这花样她见过。
暗卫谢影随身带的算盘档位上,就刻着一模一样的花纹。
“陈伯?”苏清漪试探的喊了一声,这是谢影曾在醉酒后无意提过的名字——带他入行的老药奴。
老头浑身一震,浑浊的眼里滚下一滴绿色的泪,嘴里嗬嗬作响,指了指冰池边的一个角落。
那里缩着个身形瘦小的姑娘,看样子不过十四五岁。
她没像其他人那样失去理智,而是趴在冻土上,用尖锐的指甲疯狂的刻着什么。
苏清漪快步走过去。
冻土上是一行行凌乱的药理推导公式。
【寒髓生,血脉冻,唯真血可解。】
姑娘抬起头,一张脸清秀却苍白,脖颈处有一道狰狞的刀疤,声带已经被割断了。
她指了指自己身上的绿毛,又指了指地上的字,眼神里满是急切。
“别动。”苏清漪从袖袋里摸出一支密封的玻璃管,里面是她在系统里提纯的高浓度青霉素粗液。
“不管你是真菌还是细菌,先给你来一针狠的。”
一滴淡黄色的药液滴在那姑娘手背的绿斑上。
并没有预想中的枯萎或消退。
相反,那些绿色的绒毛像是吃了补药,疯狂的蠕动起来,瞬间抽条疯长,眨眼间就缠上了苏清漪的手腕,滑腻冰凉的触感让人头皮发麻。
【警告。检测到高阶变异共生菌群。】
脑海里的系统突然响起刺耳的电子音。
【常规抗生素无效,会成为其养料。】
【建议启动‘以毒攻毒’协议。警告:使用此协议将导致宿主三个月内无法提取抗生素类药物。】
“共生菌?把老娘的青霉素当自助餐了?”苏清漪手腕一抖,手术刀寒光一闪,直接削断了缠上来的菌丝。
“啪,啪,啪。”
黑暗里突然传来几声不紧不慢的掌声。
“精彩,真是精彩。”
一面看起来毫无缝隙的石壁突然翻转,走出来个穿着官服的老头。
正是裴御医。
他手里捧着那只眼熟的青铜冰鉴,脸上挂着阴险的笑容。
冰鉴里的蛊虫似乎异常兴奋,隔着盖子都能听见令人牙酸的撞击声。
“苏姑娘,你刚才那一刀,可是削掉了这世上最珍贵的药引啊。”
裴御医走到一盏油灯前,伸手在冰鉴上一抹,那盖子滑开一条缝。
诡异的紫光从缝隙里透出来,照在他的脸上,显得格外狰狞。
“你看,我的宝贝儿们饿了一整天了。昨晚在宫里,我可是好不容易才收集到你那断裂的臂骨碎屑喂给它们……啧啧,那味道,它们到现在还在回味呢。”
苏清漪下意识的摸了摸左臂。
昨晚被禁军拿下时确实受了暗伤,没想到这老变态连骨头渣子都捡。
“你拿活人养菌,就是为了验我的骨头?”苏清漪冷笑一声,手术刀在指尖转了个花,“裴大人,你这行医执照是阎王爷发的吧?”
“这不是我养的。”
裴御医往旁边让了一步,语气里满是嘲讽,“这满窖的杰作,都是你父亲当年留下的烂摊子。是不是啊,谢小姐?”
冰阶的高处,一道白色的身影像是幽灵般浮现。
谢昭宁手里并没有拿剑,只是静静的站在那里,白衣胜雪,浑身却透着比冰窖还冷的死气。
她手腕一翻,半枚残缺的玉珏滑入掌心。
那玉珏的断口,和苏清漪腰间那块,严丝合缝。
“苏家药行,以人养药,名为济世,实为祸国。”谢昭宁的声音很轻,在空旷的冰窖里却有回音,“这些药奴,都是当年被你父亲骗进山试药的可怜人。这满身的绿藓,就是苏家百草堂的罪证。”
她指尖轻轻抚过手腕上的九头蛇刺青,眼神里透着一股偏执,“我要让世人看看,所谓的药神之后,究竟是救人的菩萨,还是吃人的罗刹。”
“你想道德绑架我?”苏清漪眯起眼。
“这是选择。”
谢昭宁嘴角勾起一抹残酷的弧度,“你若救他们,便是承认这毒源自苏家,百草堂百年声誉毁于一旦;你若不救,便是坐视不管,枉为医者。”
话音刚落,冰池底部突然传来一阵令人毛骨悚然的铁链拖曳声。
哗啦——
水花四溅。
数十具被铁钩穿透锁骨的新人被硬生生从水底拖了出来。
他们身上甚至还没有长出绿藓,胸口那刚烙上去的“壬午·百草”印记还在冒着热气,是最新鲜的烫伤。
这些人,都是今早还在城门口施粥的流民。
“苏清漪,你的青霉素救不了他们,你的手术刀也割不尽这满池的罪孽。”谢昭宁居高临下的看着她,“你拿什么救?”
苏清漪没有说话。
她只是低头看了一眼那深不见底的黑色冰池。
那池水极寒,却没有结冰,反而微微翻涌,似乎在呼唤她血液里的某种东西。
系统界面上,那个倒计时的惩罚警告还在闪烁。
既然西药变成了饲料,那就试试老祖宗的偏方。
她慢慢抬起左手,手术刀的刀尖抵在了自己左手手腕的动脉上方。
那里,正是刚才系统扫描出的、全身血液流速最快、温度最高的地方。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她的手腕上。
一滴冷汗顺着苏清漪的额角滑落,滴进尘土里,瞬间不见。
但接下来要滴落的东西,可就没那么容易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