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玄凌顺着苏清漪手指的方向抬头望去,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
塔尖上空空荡荡,只有几只乌鸦呱呱乱叫着飞远了。
那道黑影,好像从没出现过。
夜玄凌的脸色沉了下来,比皇陵里的石头还冷。他腰间那块一模一样的玉佩,隔着衣料都透出一股寒意。
苏清漪收回目光,看着他紧绷的侧脸,没再追问。有些事,答案比问题更伤人。
“走。”夜玄凌的声音听不出情绪,率先迈步走向那条通往皇陵深处的龙尾道,“去送他一份大礼。”
苏清漪明白了他的意思。
塔顶那人不管是谁,都和靖南王夜承渊脱不了干系。而夜玄凌,要去亲自验证那个最坏的猜测。
三日后,青崖关外。
官道旁的荒驿里,小二哈欠连天的给一桌客人上着粗茶。
“客官,您这马车真气派,这是要去南边贩丝绸?”
“不去,我们去钓鱼。”马车里传来一道女声,带着刚睡醒的慵懒,把小二问得一愣。
钓鱼?开着能晃瞎人眼的楠木马车,跑几百里地来这鸟不拉屎的青崖关钓鱼?有钱人的癖好真是越来越难懂了。
苏清漪掀开车帘一角,懒洋洋的打量着外面。
阳光很好,晒得人骨头都有些发酥。但这股酥软,不止是来自太阳。
她不动声色的放下车帘,垂在身侧的左手五指悄然收紧。
不对劲。
一股熟悉的灼痛感,正从脊椎骨深处丝丝缕缕的渗出来,像是有人拿着烧红的铁钎,贴着她的骨髓慢慢往上烙。
蛰伏在她体内的温髓引,随着马车一路南下,不仅没因远离京城的母蛊而沉寂,反而愈发活跃。这感觉,像是被看不见的线索牵引着,一步步走向某个磁场。
苏清漪强忍着从骨头缝里钻出来的燥热,抬起了手。
掌心那道由夜玄凌王血契定的界碑纹路,正泛着一层不祥的灰败色泽。她瞳孔中的金色古字也开始轻微闪烁,不再稳定。
“引线在认主,”她咬着牙,声音低得只有自己能听见,“夜承渊……他正在南疆唤醒它。”
坐在对面的夜玄凌察觉到了她的异样,苏清漪脸色苍白得过分,额角渗出了细密的冷汗。
他眉心一蹙,伸手便要去探她的脉搏。
“别碰我!”苏清漪猛地向后一缩,避开了他的手。
她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置喙的决绝。
“你的王血刚和我的界碑完成契约,现在就是个不设防的端口。一旦引线借着你的血脉反向追踪,你猜猜,你藏在京城各处的暗夜阁,会变成多少个新的蛊巢?”
夜玄凌伸出的手僵在半空,脸色黑得能滴出墨来。
他当然知道后果。
“嬷嬷!”他猛地扬声,声音里压着一股火气。
跟在后面的另一辆马车里,林嬷嬷几乎是连滚带爬的冲了过来,手里还死死抱着那本残破的《百草堂秘录》。
“小姐!”老太太一看到苏清漪的脸色,腿都软了。
“翻,胎引篇!”苏清漪言简意赅。
林嬷嬷的手抖得厉害,好半天才翻到那页,她指着其中一行字,声音都变了调:“书上说……说唯有‘九引归一’之法可断此引……但这需要以药神之体为丹炉,用自身精血焚尽引源……这是要您的命啊!”
驿站里其他人早已被谢影带人不动声色的“请”了出去,此刻,宽大的马车厢里落针可闻。
一直默不作声跟在林嬷嬷身后的吴婆子,迈着幽灵般的步子走了进来。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从怀里掏出那盏白骨灯,轻轻放在苏清漪的膝上。
“噗”的一声轻响。
骨灯的灯芯无风自燃,跳动起一朵幽蓝色的火苗。
“老身守界六十年,”吴婆子浑浊的眼睛里,第一次有了些光彩,“今日……还您一盏命灯。”
苏清尸深吸一口气,闭上了眼。
再睁开时,她瞳中所有情绪都已褪去,只剩下手术台前的冷静。
她调动瞳中所有金色药气,不再向外探查,而是全部回旋于体内。金线在她经脉中飞速穿行,像一张大网,将脊椎骨里那条躁动不安的温髓引死死捆住,强行逼向指尖。
下一秒,她右手一翻,那柄系统出品的手术刀凭空出现。
没有丝毫犹豫,她反手在自己左手十指的指腹上,一一划开。
十道血口。
诡异的景象发生了。
鲜血没有滴落,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牵引,汇聚成十颗圆滚滚的血珠,悬浮在指尖。每一颗血珠里,都有一条细若发丝的银线在疯狂挣扎,如同活物。
谢影早已带人将整个荒驿封锁得水泄不通,他自己则按刀守在马车外,警惕的扫视着四周。
就在这时,南面连绵的山道上,毫无征兆的升起了三缕笔直的紫色烟柱。那烟在空中凝而不散,像三支指向天空的利箭。
谢影瞳孔一缩,这是靖南王私兵专用的蛊烟令!
夜玄凌冰冷的视线越过车窗,落在远处的紫烟上,嘴角勾起一抹冷笑:“他知道你要焚引,故意在这个时候现身,就是算准了你最虚弱。”
他的话音未落。
苏清漪猛地抓起膝上的白骨灯,看也不看,径直按向自己的心口!
“轰!”
幽蓝的火焰仿佛被浇了热油,瞬间暴涨,将她整个人吞噬。
骨灯的外壳在接触到她皮肤的刹那便熔化了,化作一股精纯的能量涌入她体内。与此同时,她指尖那十滴悬浮的血珠,里面的银丝发出无声的尖啸,在蓝色火焰中寸寸断裂,化为飞灰。
火光一闪而逝。
苏清漪猛地睁开双眼。
她瞳孔中的金色古字澄澈如洗,再无一丝杂色。一道极细却凝练如实质的金线,自瞳中生出,顺着她的经络,最终稳稳的缠绕在了心脉之上。
“引断了。”
她抬手抹去嘴角的血沫,苍白的脸上绽开一个冷得让人心头发颤的笑容。
“但他不知道——我烧掉的是假引。”
早在皇陵时,她就用系统悄悄将那条真正的温髓引抽离,换成了一小段用凤衡提纯功能制成的青霉素结晶。那东西的能量波动和蛊引极为相似,足以以假乱真。
她真正的底牌,从来不是同归于尽。
远处山道上,那三缕嚣张的紫色烟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猛地掐断,骤然消散。隐约间,似乎有饱含惊怒的嘶吼,顺着山风飘了过来。
马车里恢复了寂静,空气中还残留着一股奇异的焦香。
夜玄凌看着她,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眸里,翻涌着难以言说的情绪。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从暗格里取出一个水囊,拧开,递到她唇边。
苏清漪就着他的手喝了几口,干裂的嘴唇得到些许滋润。她靠在软垫上,闭目养神,脑海里却在飞速运转。
夜承渊既然敢在南疆经营几十年,那地方绝不是什么善地。
五日后,当马车终于停在南疆边界,那片名为“千瘴谷”的入口时,苏清漪刚一掀开车帘,便闻到了一股熟悉的味道。
那是颠茄,附子和几种神经性毒草混合燃烧后,才会产生的特殊甜香。
这味道,她上辈子在实验室里闻过无数次,专门用来制作大规模范围性致幻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