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文远的来访，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小院漾开圈圈涟漪后，悄然沉淀，却为生活增添了一抹不一样的底色。那份谢礼中的点心，姜芷尝了，确实精致，但甜得有些腻口，反倒让她更坚定了自己做点心的方向——要的是食材本真的清甜，是吃完后齿颊留香的“回味”。
这“回味”二字，在她心中盘桓不去。
赵重山依旧忙碌，但节奏似乎比前几日稍缓了些。南边那几趟镖的人手、路线已大致敲定，只等最后确认镖货和出发吉日。这日早晨，他难得没有一早便去镖局，而是在院中慢悠悠地练了趟拳，又帮着姜芷将积存的柴火劈好码齐。
阳光正好，姜芷坐在廊下，一边缝补着赵重山一件磨破了袖口的旧衣，一边状似随意地提起：“重山，你说，咱们那食肆，取个什么名字好？”
赵重山刚劈完最后一根柴，闻言直起身，用汗巾擦了擦额角的汗，看向她。取名这事，他从未想过，也觉得非自己所长。他沉吟片刻，只道：“你定便是。简单好记即可。”
姜芷放下针线，眼睛亮亮地看着他：“我这几日琢磨了许久，想了个名字，你听听看——叫‘回味斋’，如何？”
“回味斋？”赵重山重复了一遍，目光掠过灶房方向，仿佛能闻到往日姜芷做出的那些菜肴点心的香气。他不是风雅之人，但这三个字，却奇异地贴合他每次吃完她做的饭菜后的感受——不单是饱腹，更有一种熨帖到心底的满足，让人吃过还想，念念不忘。
“嗯。”他点了点头，言简意赅地肯定，“不错。”
得了他的认可，姜芷脸上绽开笑容，像是得了莫大的鼓励：“我也觉得好！‘回味’二字，既是说食物味道好，让人回味无穷，也暗合咱们这食肆主要做的是能存放、耐品味的酱菜、点心之类，不是那吃过就忘的汤水面食。‘斋’字听着也雅致些，不像‘馆’啊‘铺’啊那么市井气。”
她难得兴致勃勃地说这么多，赵重山便安静听着，见她眉飞色舞的模样，嘴角也几不可查地牵动了一下。他虽不懂这些文绉绉的讲究，但能感觉到她对这食肆投入的心血和期待。
“既然你觉得好，那便定下了。”姜芷一拍手，心下大定，“回头我就去订做匾额！等匾额做好了，咱们食肆就算真正开张了！”
事情一旦定下，姜芷便雷厉风行起来。下午送走赵重山后，她便将食肆里外仔细打扫了一遍，盘算着匾额的大小和悬挂的位置。又想着既有了正式名号，开业时总不能太冷清，需得有些表示才好。她琢磨着，可以做一些易于携带、又能体现“回味”特色的小点心，作为开业酬宾的赠品。
接下来的几日，姜芷一边照常经营着食肆的生意，一边紧锣密鼓地筹备着“回味斋”正式挂牌的事宜。她去了镇上唯一的木匠铺，选了块质地细密、纹理清晰的香樟木，与老师傅仔细敲定了匾额的尺寸、字体和漆色。她想要的是沉稳的栗壳色底，字要用亮堂而不刺眼的石青色，显得古朴又醒目。
订好匾额，她又开始试验开业时要送的赠品点心。既要成本可控，又要美味别致，还能保存几日。她尝试了用蜂蜜和麦芽糖熬制裹衣的花生粘和核桃粘，甜香酥脆；又做了些小巧的、印着福字图案的绿豆糕，清甜细腻；还突发奇想，将晒干的野莓磨成粉，掺入面粉中，做出了淡淡的粉红色松饼，酸甜可口。每做出一样，她都会让来买酱菜的熟客尝一尝，听取意见，不断调整。
赵重山虽忙，但每晚归来，总能见到姜芷在灯下或写写画画，或品尝新做出的点心样品，神情专注而明亮。他有时会带回一些消息，比如哪家铺子的蜜饯果子用料实在，或者镖局里走南闯北的弟兄说起外地有什么新奇吃食，他便会简略地转述给姜芷听。虽只是只言片语，却往往能给姜芷带来启发。
这日傍晚，赵重山回来得比平日略早些，手里还提着一个油纸包。姜芷正在灶前尝着一锅新卤的豆干的咸淡，见他进来，笑道：“今天倒早，镖局的事忙完了？”
“嗯，暂告一段落。”赵重山将油纸包放在桌上，“路过李记，买了些他家的酥油饼，你尝尝。”
姜芷有些意外，洗净手过来打开油纸包，一股浓郁的油酥香气扑面而来。李记的酥油饼是镇上的老字号，以酥脆层多着称。她掰了一小块放入口中，果然酥得掉渣，香是极香，但吃多了难免觉得油腻。
“怎么样？”赵重山看着她。
“很酥很香。”姜芷中肯地评价，随即又道，“就是油重了些。咱们开业时要送的点心，我想做得清爽些，吃了不腻口才好。”
赵重山点点头，并不干涉她的决定，只道：“你拿主意便是。”
姜芷心里却有了计较。这酥油饼的“酥”，在于油酥和面的层层叠叠。她或许可以借鉴其法，但减少用油，加入炒熟的芝麻或者碾碎的花生粉来增香，做出一种更健康酥脆的小饼。这个念头让她眼前一亮。
又过了七八日，木匠铺来人通知，匾额做好了。姜芷兴冲冲地跟着赵重山一起去取。看到实物时，她十分满意。栗壳色的底漆沉稳大气，“回味斋”三个石青色的大字，是请镇上一位老秀才写的，端庄有力，透着股书卷气。边框还雕着简单的缠枝花纹，既不显单调，又不至浮夸。
“好，很好！”姜芷围着匾额看了又看，喜形于色。
赵重山没说什么，直接付了余款，然后单手便将那沉甸甸的匾额扛上了肩头，稳当当地往家走。姜芷跟在他身旁，看着阳光下那崭新的匾额和他宽阔坚实的背影，心中充满了对未来的憧憬。
选定了一个黄道吉日，请了左邻右舍和几位相熟的街坊，简单的挂牌仪式便算完成。没有鞭炮喧天，也没有大宴宾客，只在食肆门口摆了一张小桌，上面放着姜芷这几日精心准备的几样点心小食，用干净的竹编小碟盛着，任人取食。
“哎哟，姜娘子，这食肆总算有名字了！‘回味斋’，这名字起得真好！”卖菜的周大娘拈起一块粉红色的松饼，好奇地打量。
“自己瞎琢磨的，大娘您尝尝看，这松饼味道如何？”姜芷笑着招呼。
“嗯！酸酸甜甜的，又松软，好吃！一点也不腻人！”周大娘连连称赞。
旁边几位街坊也纷纷品尝起来，对花生粘、绿豆糕等赞不绝口。苏文远也特意让小厮送来了一盆青翠的文竹作为贺礼，更添了几分雅意。
赵重山穿着姜芷新给他做的那身靛蓝色短打，站在略显拥挤的食肆里，看着姜芷忙碌而喜悦地招呼着客人，接受着众人的祝贺。他不太习惯这样的场面，只是沉默地站在一旁，偶尔帮忙递一下东西，或是用眼神制止一两个想闹腾的半大孩子。但他的存在，本身就像一根定海神针，让这小小的开业仪式显得格外踏实。
匾额挂上，食肆仿佛瞬间有了灵魂。过往的行人，都会被这崭新的、透着雅气的招牌吸引，驻足观看片刻。加之开业赠送的点心口碑不错，接下来几日，“回味斋”的生意明显比以往更红火了些。不仅老街坊来得更勤，还吸引了一些生客。
姜芷更加忙碌了，但她乐在其中。她开始有意识地将“回味”的理念融入经营。比如，她会向客人介绍不同酱菜搭配什么食物最好，点心如何保存能更久地保持风味。她甚至用便宜的价格收购一些品相不佳但味道犹在的时令水果，熬制成风味独特的果酱，搭配她新烤的、减油增香版的“芝麻脆饼”出售，大受欢迎。
这日晚饭时，姜芷兴奋地对赵重山说：“重山，你发现没有？自从挂了匾额，好像连来买酱菜的人，都更愿意多跟我聊几句了。今天还有位大娘，夸咱们的豆豉炒青菜特别香，说是有了‘回味斋’的味儿！”
赵重山扒着饭，听着她带着倦意却满是成就感的絮叨，抬头看了她一眼。灯光下，她眼角眉梢都带着光，那是为自己的事业感到自豪的光芒。他咽下口中的饭菜，沉声应了一句：“嗯，是你的手艺好。”
这话朴实无华，却让姜芷心里比吃了蜜还甜。她知道，从他嘴里说出这样的话，已是极高的褒奖。
夜深人静，姜芷在灯下核算着几日来的收支，虽然忙碌，但盈余确实比之前多了不少。她看着账本上渐渐增长的数字，又抬头望向窗外。
月色如水，静静流淌。院中那棵新栽的石榴树，在夜风中轻轻摇曳。食肆有了名号，像是小船扬起了帆，有了明确的方向。而这个小院，这个家，便是她最安稳的港湾，也是她所有努力和期待的来源。
她收起账本，吹熄了灯。屋内陷入黑暗，只有窗外透进的月光，勾勒出家具模糊的轮廓。隔壁房间，传来赵重山平稳的呼吸声。
姜芷躺在床上，听着那令人心安的声音，嘴角带着满足的笑意，缓缓进入了梦乡。梦里，“回味斋”的香味，飘得很远很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