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熹微,透过窗纸,在屋内洒下柔和的光斑。姜芷睁开眼,身侧已空,但枕畔还残留着赵重山身上那股令人安心的、混合着皂角与阳光的气息。她伸了个懒腰,只觉得浑身舒泰,连日的疲惫一扫而空,心底像是被温水泡过,暖融融、软乎乎的。
想起昨日那个别扭又真诚的男人,还有今早那盘虽然卖相不佳却心意十足的煎蛋,姜芷的嘴角就忍不住向上翘。她利落地起身梳洗,换上那件半新的藕荷色细布衣裙,对着模糊的铜镜,将乌黑的头发挽成一个利落的妇人髻,斜斜插上赵重山前几日不知从哪儿买回来的一根素银簪子。镜中人眉眼舒展,气色红润,眼底流转着藏不住的幸福光彩。
厨房的灶台上,果然温着一碗小米粥和两个馒头,旁边还有一小碟酱瓜。粥熬得火候正好,馒头也热得松软,显然那人是掐着时间准备的。姜芷心里甜丝丝的,坐下来慢慢用了早饭,心里盘算着今天的安排。
柳老夫人定制的点心,材料还需再添置几样精细的,比如上好的铁棍山药、新下来的核桃仁,还有做核桃酪需要的糯米。家里的油盐酱醋也该补充了,另外……她摸了摸头上那根触手微凉的银簪,心想,也该给那傻汉子扯几尺厚实耐磨的棉布,再做两身夏天换洗的衣裳。他整日在外奔波,衣裳磨损得厉害。
打定主意,姜芷收拾好碗筷,拿了钱袋和菜篮子,锁好铺门,便朝着镇南最热闹的市集走去。
已是初夏时节,清晨的风还带着一丝凉意,但阳光已经变得有些灼人。青石板路两旁的店铺陆续卸下门板,小贩的吆喝声、讨价还价声、鸡鸭鹅的叫声混杂在一起,充满了鲜活生动的市井气息。
姜芷脚步轻快地穿行在熙熙攘攘的人流中。她先去了常去的杂货铺,称了盐,打了酱油和醋,又买了一小罐价格不菲的饴糖——这是做点心必不可少的。杂货铺的老板娘认得她,笑着打趣:“赵家娘子,今日气色真好,可是有什么喜事?”
姜芷抿嘴一笑,也不否认,只道:“老板娘说笑了,天气好,心情自然就好。”付了钱,将东西仔细放进篮子里。
接着,她转向专门售卖南北干货和药材的街市。这里的气味要复杂得多,各种药材的苦涩、干果的甜香、海产的咸腥交织在一起。姜芷在一个摊位前停下,仔细挑选着山药。
“娘子,看看我这山药,正宗的怀庆府来的铁棍山药,粉质足,口感面甜,最是补脾益肺。”摊主是个精瘦的中年人,热情地招呼。
姜芷拿起一根,看了看断面,又掂了掂分量,确实不错。“这怎么卖?”
“娘子好眼力,这最好的货色,二十五文一斤。”
“贵了些,”姜芷摇摇头,“那边摊子才卖二十二文。二十文,我多要几斤。”
一番讨价还价,最终以二十一文成交。姜芷挑了三斤品相上乘的,又去旁边的摊子称了二斤新剥的核桃仁,买了一小袋上等糯米。这些是做点心的主料,马虎不得。
买完这些,篮子已经有些沉了。姜芷擦了擦额角的细汗,正准备去布庄,目光却被旁边一个卖鲜果的摊子吸引。新上市的桃子,粉嘟嘟、水灵灵的,看着就喜人。她想起赵重山似乎挺喜欢这种甜脆多汁的水果,便走过去问道:“这桃怎么卖?”
“八文钱一斤,娘子,今早刚摘的,甜得很!”卖桃的是个老汉,满脸褶子都笑开了花。
姜芷挑了几个个大饱满的,称了两斤。付钱时,眼角余光瞥见隔壁摊子有卖新鲜的李子,紫莹莹的,看着就酸。她心思一动,最近也不知怎么了,偶尔会觉得口中乏味,倒是想吃点酸的东西开开胃。于是又顺手称了半斤李子。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姜芷提着沉甸甸的篮子,走向镇上有名的“瑞福祥”布庄。布庄里各色布料琳琅满目,从粗糙的麻布到光滑的绸缎,应有尽有。姜芷直接走到卖棉布的柜台前,仔细看着。
伙计迎上来:“娘子想扯点什么布?做夏衣的话,这种细棉布最是透气舒服。”
姜芷摸了摸伙计推荐的月白色细棉布,手感确实柔软,但不太耐穿。她摇摇头:“给我拿那种靛蓝色的厚实棉布看看,要耐磨的。”
伙计会意,笑道:“娘子是给家里当家的做衣裳吧?这种布最合适,干活穿,结实。”说着扯过一匹颜色深重、布纹紧密的棉布。
姜芷仔细看了看,又扯了扯布料的韧性,满意地点点头:“嗯,就要这个。给我量……一丈二吧。”她心里估算着赵重山那高大的身形,做一身长衫再加条裤子,应该够了。
付了布钱,姜芷看着伙计将布匹仔细包好,心里已经开始琢磨着衣裳的样式。要做得宽松些,方便他活动,袖口和衣襟处可以偷偷用同色线多缝几道,更耐磨……
从布庄出来,日头已经升高,空气中弥漫着夏日特有的燥热。姜芷的额发被汗水打湿,贴在脸颊上,篮子也愈发沉重。她正想着找个茶摊歇歇脚,喝碗凉茶,就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几分惊喜和不确定。
“姜娘子?”
姜芷回头,竟是柳文轩柳先生。他今日依旧是一身青衫,手持一卷书,站在不远处,面带温和笑意看着她。他身边还跟着两个同样书生打扮的年轻人,似乎是他的同窗或学生。
“柳先生。”姜芷微微颔首致意。
柳文轩走上前几步,目光扫过她手中沉甸甸的菜篮和臂弯里抱着的布匹,语气带着关切:“姜娘子这是来采买?东西不少,重得很,怎的一个人拿?赵镖头没陪你一起吗?”
他这话问得自然,并无他意,只是寻常的寒暄。姜芷笑了笑,道:“他镖局事忙,这点小事我自己来就行。”
柳文轩点点头,似是感慨:“娘子辛苦。既要操持生意,又要打理家务,实属不易。”他看了看姜芷被篮子勒得发红的手,又看了看她额角的汗珠,迟疑了一下,还是温声道:“若是娘子不介意,在下正好无事,可以帮娘子拿一段路。”
他身后的两个书生也附和道:“是啊,姜娘子,让我们帮你拿吧。”
姜芷连忙摆手:“不必不必,怎好劳烦柳先生和诸位。我家铺子离这不远,我自己能拿得动。”她可不想再节外生枝,万一被哪个熟人瞧见,传到赵重山耳朵里,那醋坛子怕是又要翻了。
柳文轩见她态度坚决,也不强求,只是温和地笑了笑:“那娘子路上小心。后日下午,我让书童去铺子取点心。”
“好,柳先生放心,必定准时做好。”姜芷再次道谢,然后便提着东西,转身汇入了人流。
柳文轩站在原地,看着那抹藕荷色的纤细身影有些吃力地提着篮子渐渐远去,目光在她微微被汗水浸湿的后背上停留了片刻,才转身与同伴说笑着离开。他心中对这位手艺精湛、性情坚韧又婉约的小娘子,确实存着几分欣赏,但也仅止于欣赏而已。
姜芷并未将这段小插曲放在心上。她走到一个茶摊,花一文钱买了碗凉茶,一口气喝完,才觉得暑气消解了不少。歇息片刻,她便提着采购的成果,往家走去。
快到家门口时,远远就看见院门开着,赵重山那高大的身影正站在门口,似乎是在张望。见到她,他明显松了口气,大步迎了上来,二话不说,极其自然地从她手里接过了那个沉甸甸的篮子,另一只手则拿过了那匹布。
“怎么去了这么久?”他眉头微蹙,目光扫过她汗湿的鬓角,语气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责备和……心疼?
姜芷甩了甩被勒得发红的手,笑道:“东西多嘛。买了布,给你做夏衣。”她指了指他拿着的靛蓝色布匹。
赵重山低头看了看那颜色深重的布,又抬头看她,眼神动了动,没说什么,但嘴角几不可查地向上弯了一下。
两人一起走进院子。赵重山将东西放在厨房的桌上,转身就去井边打了一盆凉水,浸湿了布巾,拧得半干,递给姜芷:“擦擦。”
姜芷接过微凉的布巾,敷在脸上,舒服地叹了口气。等她擦完脸,赵重山已经将篮子里的东西一样样拿出来归置好。看到那包鲜桃和李子时,他动作顿了一下,拿起一个桃子看了看:“买这个做什么?”
“吃啊。”姜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