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璟若在广胜军中每日巡城练兵之事暂且不提。而另一边,燕王李存忠此时却如坐针毡。他看着手中的一封密报,眉头紧锁,阅完之后,重重地将这封密报拍在桌上,随后陷入沉思。
这封密报所写之事仅有一桩,那便是秦王李存孝调防银州后,所做的第一件事,便是斩了银州河堤都尉刘启先,理由是其借治理黄河水患大肆敛财。要知道,李存忠掌管工部多年,都水监上下几乎皆是他的亲信。而黄河几乎贯穿整个后唐疆域,故而每年在治水上投入的银钱堪称巨额。自他管理工部以来,每年各处河堤都尉的孝敬银钱数目颇为可观,他也凭借这笔银钱,与朝中官员交往,这才有了当下的声威。虽说秦王调防之事他早已知晓,可未曾料到自己这个四弟刚到银州,就狠狠给了他一刀。虽说只是一个河堤都尉,死便死了,可此事似乎透露出一丝不妙的信号,让李存忠不得不深思。
正当李存忠沉思之际,房门轻轻被推开,一个中年妇人走了进来,正是燕王妃王夫人。此刻,她端着一碗参汤,轻轻放在桌上,微笑着说道:“王爷连日操劳,这段时日鬓间都新增了不少白发,妾身特意熬了些参汤,为王爷解解乏。”
李存忠看了看王夫人,拉着她坐到自己身旁,苦笑着说道:“我也不愿如此劳神,只是有些事推着我不得不这般啊。”
王夫人出身河西大族,自然知晓如今朝中局势的变化给丈夫带来的压力,于是劝道:“王爷早年随陛下东征西讨,立下赫赫功勋。自从协助处理朝政以来,亦未犯过大错,想来这些陛下皆看在眼里,所以才将储君之位悬而未决。再退一万步讲,以王爷的身份地位,即便不坐上那个位子,又有谁敢轻视呢?”
李存忠闻言摇摇头,叹了口气,晃了晃手中的密报说道:“果真如此吗?如今我尚在此处,却已经有人迫不及待了。”
王夫人接过密报浏览一遍后,皱眉说道:“莫非秦王也对储君之位有意?”
李存忠摇摇头说道:“如今我也捉摸不透。我这四弟向来勇武无双,一直专注于军营之事,这十几年来也未曾听闻他对储君之位有过觊觎之心。但在如今这关键时候突然来这么一出,着实让我不得不留意。若只是他有此心思倒还好些,毕竟他是领军大将,可若论及治理朝政,却是稍欠火候,即便他有意,只怕百官也未必服气。但他前些时候才突然调任银州,一去就弄出这档子事,让我不得不怀疑是否是宫中授意。”
王夫人有些疑惑地问道:“王爷的意思是......”
李存忠摆摆手说道:“此事暂且不宜声张,我会安排都水监的人谨慎行事。若过些时日一切风平浪静,那便是我多疑了。但若是别处再有变故,恐怕就没那么简单了。” 说罢对王夫人说道:“夫人不必忧心,且去歇息,我再琢磨琢磨此事该如何应对。”
王夫人离开之后,李存忠将身子斜靠在榻上,不禁回想起自己十几年来的过往。他本是甘州回鹘人,年少时为牧羊奴,在大唐征讨回鹘的战役中被李克俭之父李国昌所擒获。李国昌见其机灵,便带在身边充当通译官。然而随后沙陀军叛乱,被唐军击败,李国昌被迫携残兵北逃鞑靼,而他也跟着一路逃亡至北地。
直到黄巢起兵攻破长安,僖宗皇帝无奈之下,四处召集兵马勤王,而李国昌一家也被赦免叛乱之罪。但那时李国昌已然病故,而李克俭则借着平叛之机举兵重回关内,因平定黄巢有功,重新占据了河东之地。在这一过程中,李存忠始终跟随左右,屡建功勋。李克俭喜爱他的勇武和谋略,便将其收为义子,在诸多子嗣中位列首位。
待到李克俭登基,李存忠的地位自然节节攀升,在诸子嗣中他第一个被封为燕王,并且李克俭还让他总管兵部诸事,后来又觉得兵部事宜以枢密院为主,便又给他加上工部,风头之盛,一时无人能及。其余诸子虽也封王,但总管六部事宜的唯有他一人。而他也认为以自己的才能和功绩,待李克俭驾崩之后,那皇帝宝座自然非他莫属。可不曾想朝堂众臣商议立储君时,无意之间竟把晋王李存义也推到了台前。而如今李存义掌管了户部事务,掌控国中钱粮,瞬间便将地位与他拉平。但李存义又有何本事呢?带兵打仗恐怕连普通将领的水平都不及,若非要论其才能,或许在调度钱粮、治理百姓方面可能比自己稍强一些,但若是将自己置于他的位置,恐怕也不会差太多。说到底,也只能说李克俭虽喜爱众养子的才华,内心还是更看重自家血脉罢了。
想到这些,李存忠心中愈发愤懑不平,当初亲口所言,储君应由有能者担任,不论血脉。可这才做了几天皇帝,就要言而无信吗?那自己这十多年的勤勉又置于何地?
李存忠闭上双眼,又回想起方才王夫人的话语,不禁暗自叹息。如今的局势,自己已然骑虎难下,进一步自然能风光依旧,但倘若不慎走错一步,恐怕便是坠入万丈深渊。到那时,莫说自己,就连家中妻儿,恐怕也难以善终。原本一个晋王就已让他焦头烂额,如今又突然冒出个秦王,更是让他倍感棘手。这李存孝倘若果真对储君之位有意,那还好说,届时无非是三方角逐的局面。而最可怕的是,若他与李存义联合,那形势对自己恐怕极为不利。毕竟这二人乃是一母同胞,若是私下勾结,李存义掌控国中钱粮,而李存孝屯兵西北,只怕自己这储君之位即便坐上了,也是后患无穷。或许自己应该如祆教那人所言,先下手为强。
想到此处,李存忠睁开双眼,闪过一道寒光,脸上也浮现出一丝狰狞之色,自言自语道:“父皇,希望您莫要逼我......” 说罢向外喊道:“刘大!”
屋外应了一声,紧接着便见一个面目清瘦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问道:“王爷,有何吩咐?”
李存忠提起桌上的毛笔,写成一封短信,递给刘大,说道:“速将此信送到枢密院中,交给那人,切不可让他人看到。”
那刘大点点头,将信揣入怀中,推门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