暮色四合,残阳如血。众人一路退至城外,途经梁军大营时,忽见粮仓处腾起冲天火光。滚滚浓烟中,烈焰如巨兽般吞噬着堆积如山的粮草。原来王璟若安排的两名亲卫见众人入营,便趁机放起火来,这使得原本戒备森严的梁军将士顿时大乱,纷纷抛下兵器奔向火场。借着这阵混乱,众人顺利穿过大营,向着太湖方向疾驰而去。
抵达太湖岸边时,夜幕已然降临。只见远处点点火光如长蛇般蜿蜒而来,显是追兵将至。常春勒马转身,沉声道:“贤弟带着明君先行一步,我等在此断后!”
话音未落,湖边芦苇丛中忽地摇出百余条轻舟。叶瀚清见状大喜:“寨中弟兄接应来了!”众人连忙下马登船。
就在众人上船的同时,闫礼已率兵追至岸边,眼见船只渐离,急得高声叫道:“少侠岂可言而无信?若带走人质,今日定要拼个鱼死网破!”
王璟若傲立船头,单手提起张书澜:“留下三五人,余者退后三里,我保此人无恙!”
闫礼不敢违逆,连忙喝令部众后撤。待得火把如潮水般退去,王璟若将张书澜掷回岸边。水手们立即摇橹,轻舟很快隐入茫茫夜色之中。
闫礼接住张书澜,一探鼻息,这才放下心来。此时张书澜也悠悠醒转,一路上他不知醒了多少次,但每次醒来便立即晕了过去,直至如今,后颈处仍疼痛不已。
他晃晃昏沉的脑袋,看看闫礼,这才心中安定,随后在听了闫礼叙述之前诸事后,张书澜也只得无奈叹气,如今湖州已然攻下,谢子清战死,城中军民十去八九,虽是惨胜,但总算完成了联军的目标。
这边闫礼和张书澜返回湖州不提,王璟若等人乘舟返回渔村,常春和叶瀚清自去安顿返回众人,又对战死在城中的兄弟家中一番抚慰,而王璟若则背着谢明君回到了一间草屋之中。
王璟若小心翼翼地将谢明君安置在草榻上,指尖搭在她纤细的腕间。脉象虽弱却稳。显然谢明君虽浑身浴血,但却并无大碍,只是连日疲惫,真气枯竭,又受谢子清身死的打击,心神耗损过甚,于是体内真气自动护住内腑,陷入沉睡之中。
他长舒一口气,开始为她卸去染血的战甲。每解开一处甲扣,都仿佛揭开一道伤痕。征袍早已被鲜血浸透,暗红的布料板结如铁,散发着浓重的血腥气。王璟若不禁心如刀绞,这些时日,真不知眼前的爱人是经历了多少血战才险死还生的。
这时,叶瀚清的妻子端着一盆热水走了进来,笑着说道:“王兄弟,你还是回避些好。”王璟若这才恍然,连忙退出屋外。夜风拂面,他这才发觉自己的战袍也已凝结成壳,稍一动弹便簌簌落下血痂。
过了许久,叶瀚清的妻子一连换了三盆血水出来,这才苍白着脸从屋中走出,说道:“谢姑娘已经醒了,你且进去看看吧。”
王璟若谢过她后连忙推门而入,只见此时谢明君正躺在草榻之上,双目无神地看着屋顶,案几上排着六枚带血的箭簇,在灯下泛着冷光。
王璟若轻轻地坐到其身边,看着她右颊处包扎着的纱布,更觉心疼,于是伸出手将她冰凉的双手攥在掌中,柔声说道:“都过去了,你好好睡上一觉,我便带你回晋阳。”
谢明群恍若未闻,只是木然转头。那双往日灵动的眸子此刻如同两口枯井,映不出半点光彩。王璟若将她轻轻揽入怀中,掌心贴在她后心命门穴,浑厚真气如春溪般缓缓注入。
随着王璟若源源不断地将真气渡入,引动谢明君体内真气缓缓运行,谢明君那空洞的眼神中也渐渐有了色彩,突然她嘴唇颤抖着,发出一声撕心裂肺的哭喊:“爹!”
王璟若紧紧抱住她剧烈挣扎的身躯,一面不断将真气输入,疏导着她体内已经有了暴走迹象的真气,一面在她耳边轻声安抚。
不知过了多久,怀中的人儿终于平静下来。感受着其体内真气逐渐平缓地流入各处筋脉后,王璟若这才慢慢松开双手。此时谢明君嘶哑的声音幽幽响起:“我爹呢?”
沉默在斗室中蔓延。王璟若终是缓缓开口:“岳父大人重伤不治,临行之时将你托付于我,自己随着城中百姓去了。”
谢明君盯着王璟若的脸看了许久,似乎直到此时才看清一般,然后猛地扑到王璟若怀中嚎啕大哭起来。泪水浸透衣襟,灼得他胸口生疼。
这一哭便是许久,王璟若担心她疲惫之躯再受这般悲恸,损了心神,于是只能轻按其百会穴,令谢明君再度陷入沉睡之中。
轻轻将谢明君卧在榻上,王璟若自怀中掏出那块锦帕,一眼便看到了那对鸳鸯,此刻鸳鸯翅膀处的血痕甚是刺眼,王璟若不禁叹了口气,随后轻轻拭去谢明君脸上的泪痕,盘膝坐在了榻边,牢牢地握着她的手,好像自己一松手便会失去她一般。
晨光熹微时,叶瀚清的妻子送来清粥。王璟若小心地为谢明君喂了几口。虽然她眼中悲恸未消,但总算能勉强进食。于是王璟若趁着叶瀚清妻子为她换药之时,走出草屋。
常春与叶瀚清已在院中等候。见王璟若出来,常春低声道:“明君可好些了?”
王璟若叹口气道:“身子无碍,只是心伤难愈。”
常春点点头道:“昨夜我和叶兄已经商量过了,此地已不可久留,等梁军返回常州之时,定然不会放过这个渔村,到时村中百姓难免受我等牵连。叶兄准备带他们随流南下,往秀州逃难。我等离开晋阳已有些时日了,想必陛下定对我等擅自离开已然大怒,便是赵师兄也无法周旋太久。因此我打算带亲卫先行返回,你便带着明君一路走走,也好略解些其心中忧思。”
王璟若沉思片刻后点点头,说道:“这样也好。”随后又看向叶瀚清道:“叶兄大恩,小弟实难相报。但还请放心,小弟有生之年,定会令叶兄再回太湖,使村中百姓重归故园。”
叶瀚清朗笑抱拳:“王兄弟的本事叶某自是相信的,你我肝胆相照,若是言谢就见外了。那在下便静待王兄弟的好消息了。”
翌日清晨,大小渔船齐聚渡口。王璟若与常春目送叶瀚清的船队消失在烟波浩渺处,这才各自启程。常春率亲卫向西取道徐州,王璟若则携谢明君向北往沂州而去。赤霞骕驮着二人缓步前行,蹄声嘚嘚,在晨曦中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