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丹骑阵突然如潮水般向两侧分开,数百匹驮马从阵后狂奔而出。这些牲畜背上捆缚着鼓胀的皮囊,囊口垂下的麻绳拖曳在地,与砂石摩擦迸出点点火星。阎宝胯下的白蹄乌战马突然躁动不安,前蹄不断刨地——这位久经沙场的战将立即嗅到了那股熟悉的刺鼻气味,那是契丹人从攻陷的各州府库中缴获的石脂水!
这种透明的粘稠液体比猛火油更加致命。《酉阳杂俎》中曾有记载:“高奴县石脂水,水腻浮水上如漆,采以膏车及燃灯,极明。”它不仅极易点燃,燃烧时还会产生剧毒的黑烟,沾身即燃,水泼不灭。
“截杀驮马!”阎宝手中令旗劈开灼热的空气,声音如同闷雷炸响。
埋伏在焦土后的唐军枪兵轰然暴起,丈二长矛组成一片寒光凛冽的铁棘丛林。最前排的驮马被矛尖贯入胸腔,石脂水从破裂的皮囊中喷溅而出,遇火即燃。冲天烈焰中,契丹骑阵却诡异地一分为二,轻骑如流水般绕过火墙。马背上的射手挽弓仰射,密集的箭雨越过长矛阵,直扑后方弩手阵地。
一支骨哨箭擦着阎宝耳畔掠过,尖锐的哨声让他颈后寒毛倒竖。赵弘殷已率领轻骑从侧翼突入敌阵,长柄斧专劈马腿,唐军钩镰枪则直取契丹人无甲保护的腰腹。混战中不断有唐军骑兵被拽落马背,立刻就有四五柄弯刀如饿狼般扑向咽喉。
战至日影西斜,桑干河谷已成修罗杀场。阎宝的鱼鳞甲片崩落大半,左肩箭伤汩汩渗血,但握缰的手仍稳如铸铁。契丹人的狼旗开始后移,骑阵中出现散乱迹象。就在他举起马槊准备下令追击时,北风忽然送来异样的震动——那不是骑兵奔驰的声响,而是某种更为沉重、更为恐怖的轰鸣。
赵弘殷一脚踢开半截契丹军士的尸身,突然僵在原地。只见地平线上涌来的不是骑兵,而是上千头发狂的牦牛!这些草原巨兽双眼蒙着赤布,牛角上绑缚着锋利的短刃,庞大的身躯被后方契丹轻骑的火箭驱赶,以排山倒海之势冲向唐军阵线。牛群践踏过的土地扬起血色沙暴,尚未咽气的伤兵被铁蹄踏进焦土,与碎甲残刃碾作一团。
“列拒马!散阵!”阎宝的嘶吼淹没在牛哞声中。
幸存的唐军枪兵疯狂后撤,将埋设的拒马桩斜插进地面。最前排的牦牛撞上尖木,肠肚横流仍向前冲撞十余步,后方牛群却踩着同类尸体继续奔腾。赵弘殷率死士逆流而上,钩镰枪刺入牛眼狠狠搅动,发狂的巨兽调头冲乱了契丹本阵。白蹄乌趁机腾跃过尸堆,阎宝的马槊如毒蛇吐信,镶金狼旗在槊尖下轰然折断。
暮色染血时,契丹骑兵终于败退。阎宝立在遍地狼藉中,靴底粘着半片带鬓角的头皮,白蹄乌的前蹄刨起一抔混着碎骨的焦土。
八月的骄阳毒辣辣地舔过幽州城墙,夯土城堞被晒出蛛网般的裂痕,裂缝里凝结着暗红的血痂。王璟若单腿跨在箭楼栏杆上,锐利的目光扫过城北连绵数里的契丹连营。耶律阿保的狼头大纛插在桑干河故道的高坡上,旗下轻骑如蚁群蠕动,马蹄扬起的黄尘遮天蔽日。
“阎将军的步卒还剩三万五千人,已按大人吩咐尽数埋伏在鬼见愁峡谷之中。”高行义的声音裹着铁锈味从身后传来。只见其左臂缠着渗血的麻布——这是前日与敌交战时留下的印记,“城中周副使想必也已收到大人书信,只待今夜突袭。”
“好!”王璟若一掌拍在箭楼栏杆上,“今夜便是耶律阿保授首之时!传令横都冲准备,待我号令一发,便要给契丹人致命一击!”
王璟若口中的横都冲乃是后唐军中最为精锐的五支骑兵千人队,中间将士个个都是身经百战的老兵。每人配备三匹战马,横刀、马槊、弓箭等精良装备一应俱全。军士和战马皆披挂防护力极强的明光铠,战力更在广胜军重骑之上。此次高行义特地将这支精锐调到幽州助战。
子夜时分,桑干河故道淤积的泥浆泛着银白月光。常春单膝跪在滩涂边缘,玄铁护膝碾碎了几枚贝壳。他的指尖忽然触到一块棱角分明的硬物——是片青灰色的陶片,半面残留着镇墓兽的獠牙雕纹。他摩挲着断裂的纹路,耳边响起王璟若的叮嘱:“对付契丹人得像熬鹰,先磨其爪牙,再断其筋骨。”
“大人,西山火起!”亲卫压低的声音在铁面罩里显得沉闷。常春抬眼望去,三十里外的山脊已窜起游动的火蛇。那是王璟若精心挑选的千名轻骑,每匹战马鞍后都拖着三捆浸透松脂的松枝。此刻被尽数点燃,在夜色中织出绵延数里的火龙。更绝的是每队骑兵腰间都绑着数枚铜铃,疾驰时金铁交鸣在山谷间层层回荡,恍若万千铁骑奔袭而来。
契丹右翼斥候果然中计。急促的骨哨声在夜空中此起彼伏,三十支牛角号同时呜咽,三万轻骑如离弦之箭般扑向山火最盛处。常春听着渐远的马蹄声,嘴角扯出一丝冷笑——这些草原狼崽子永远学不会汉人的兵法,他们不知道火光最盛处往往暗藏杀机。
鬼见愁峡谷的崖壁上,阎宝正用匕首削着最后一块松脂,目光却投向不远处火光绵延之地。当第一缕火光照亮谷底时,契丹先锋的辫发骑兵如潮水般涌入峡谷。他们赤裸的上身刺着狰狞的狼头图腾,马刀在月光下泛着森冷寒光。阎宝的双目突然精光暴射,一声低喝,山上军士立即挥刀斩断头顶的麻绳。数百个黑陶罐顺着开凿好的石槽滚落,罐身用鱼胶粘着硫磺粉,在碰撞中簌簌洒落。
阎宝深深吸了口气,胸腔中仿佛有团火在燃烧。“射!”他一声暴喝,三千支火箭瞬间撕裂夜幕。燃烧的箭头引燃空中飘散的硫磺,火雨触及陶罐的瞬间,整条峡谷化作炼狱。燃烧的猛火油泼洒在契丹战马缎子般的皮毛上,受惊的畜生将骑手甩向嶙峋石壁。有个被火舌舔舐后背的契丹骑兵,惨叫着跃入深涧,却在半空被床弩射出的透甲锥贯穿身躯,钉死在山壁上。着火的尸体如枯树杈般随风摇晃,在夜色中投下诡异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