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就在此时,徐太后那座充满了铜臭味的宫殿的旁边,宣华苑核心的重光殿内,则是灯火通明,亮如白昼。巨大的鎏金铜柱上盘绕着金龙,龙睛镶嵌着鸽卵大的夜明珠,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织着繁复的西域图案。殿中央,数十名身着近乎透明的薄纱“道服”、头戴夸张莲花冠、脸颊涂抹着浓重怪异胭脂的宫女,正随着靡靡之音,跳着一种姿态妖娆、充满情欲暗示的“霓裳仙舞”。她们的舞步虚浮踉跄,显然也饮了大量的酒。
蜀帝王衍,此刻并未穿戴龙袍冠冕,而是头戴自创的、尖如锥子的滑稽小巾,身穿一件绣满了诡异符文和男女春宫图案的宽大“仙袍”,面色因酒意而潮红,半倚在堆满了锦绣软垫的逍遥椅上。他一手持着镶嵌宝石的金杯,另一只手随着乐律轻轻拍打着膝盖,眯着醉眼,迷离地看着殿中的“仙姿妙态”。
“好!妙极!此舞只应天上有,人间哪得几回闻啊!哈哈哈!”王衍放声大笑,将金杯中的琥珀色美酒一饮而尽。侍立在他身旁的内侍监、宣徽北院使宋光嗣立刻弓着腰,极其谄媚地为他迅速斟满,脸上堆满了讨好的笑容:“陛下乃真仙降世,能得睹天颜,观摩仙舞,是这些奴婢儿辈几世修来的福分!”
文思殿大学士韩昭,同样衣冠不整,发髻歪斜,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附和:“宋院使所言极是!陛下!若非您这等真仙临凡,点拨教化,引领我等感悟无上妙道,我等凡夫俗子,浊骨俗胎,焉能得见如此曼妙仙姿,聆听如此天籁之音?此乃陛下恩泽,浩荡如天,泽被宫闱,惠及众生啊!”
这番话说得王衍自然是心花怒放,于是便将新近创作的一首新词《醉妆词》,于此刻趁着酒兴,扯着嗓子高声吟唱起来:“者边走,那边走,只是寻花柳;那边走,者边走,莫厌金杯酒!” 一曲唱罢,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叫好声和谄媚的笑声。
唱到这里,王衍似乎突然想到了什么,转头又看向韩昭问道:“韩昭!朕昨日新作的那首《霓裳醉梦》,你谱上曲了没有?快快奏来!”
韩昭闻言立刻凑了过来,脸上堆满了谄媚的笑容,声音油腻得令人作呕:“陛下天纵奇才,文思如泉涌,臣仰慕万分!新曲早已谱好,乐师也已演练纯熟,这就为陛下演奏,请陛下品鉴!”说罢,他清了清嗓子,竟亲自领头,用那拿腔拿调的嗓子唱起来:
“月华如水浸宫殿,有酒不醉真痴人~
银烛夜摇金波影,玉笙声暖凤帏春~
娇娥醉舞芙蓉软,仙袂飘飘举若云~
回眸笑靥倾国色,步摇金钗坠玉尘~
愿作一生拼尽醉,只因君王的的恩~
莫道春宵苦昼短,且看罗帐夜夜新~”
殿内顿时响起一片夸张的叫好声。另一个狎客潘在迎也不甘示弱,举着酒杯摇摇晃晃地站起来,高声唱和王衍的另一篇“得意之作”《甘州曲》来:
“画罗裙,能结束,称腰身呐~
柳眉桃脸不胜春,薄媚足精神~
可惜许~可惜许~沦落在~风~尘~”
他一边唱,一边用猥琐的目光肆意扫视着那些战战兢兢的舞女,仿佛在挑选货物。王衍则听得眉开眼笑,用力拍着软垫:“好!都好!赏!统统重赏!哈哈哈哈!尔等皆是朕的瑶台仙友,这些美人,皆是下凡来点化朕的仙子!今日我等便在这人间仙境之中,不醉不归,方不负韶华!”他完全沉浸在自我编织的神仙美梦里,什么边防军报,什么州县灾情,什么百姓赋税,统统不如眼前一杯美酒、一曲艳词来得重要。
这时宋光嗣笑着凑近,低声谄媚道:“陛下,天雄军节度使王承休王大人从秦州送来八百里加急捷报,说为您千辛万苦寻访到了一位真正有‘仙根’的‘昆仑仙子’,不日便将着人护送入宫,供奉陛下呢。”
王衍眼睛顿时放出光来,猛地坐直了身体:“哦?承休果然深知朕心!办事得力!告诉他,办得好!朕必有重赏!哈哈哈!”他兴奋得手舞足蹈,全然忘了,王承休能从一个普通内侍一跃成为手握重兵的节度使,全靠其妻严氏与自己的私情。殿内,狎客、内侍、佞臣们交换着心照不宣的眼神,笑容更加谄媚,颂圣之声愈发肉麻。
此时,枢密使王宗弼则坐在稍远一些的位置,相比王衍与韩昭等人的放浪形骸,他显得略微收敛,但那双细长的眼睛里闪烁的,同样是贪婪与迎合的光芒。他刚刚又暗中批准了一笔巨额的拨款,用于扩建苑中那座据说能通天际的“迎仙台”,这项浩大工程又能让他及其党羽从中捞取数不清的油水。只见其举起酒杯,声音洪亮地说道:“陛下,如今天下扰攘,唯我蜀中,在陛下治下,四海升平,物阜民丰,正该享受这太平盛世!些许歌舞,不过是锦上添花,点缀升平罢了。臣听闻那洛阳的李存义,虽占了中原,却因连年征战而焦头烂额,形销骨立,岂知陛下这般逍遥快活,体悟天道?这才是真正的神仙日子,无极享受啊!”
这话极大地满足了王衍的虚荣心和自我麻醉。他得意地晃着脑袋,尖锥小巾随之摆动:“宗弼爱卿深知朕心!朕乃天命所归,自有真仙护佑,岂是那些凡俗帝王可比?中原?哼,乱糟糟一片,争来斗去,如同蝼蚁抢食,岂知我蜀中乃是世外仙境?来!满饮此杯!今日我等便做一场神仙大会,不醉不归!让那些枯燥乏味的俗务政务,都见鬼去吧!”
殿外,几名已经等待奏事已久、眉头紧锁的老臣,听着里面传来的靡靡之音、放浪的吟唱和毫无顾忌的放肆笑声,相视一眼,脸上尽是无奈、失望与难以抑制的忧愤。一人袖中的拳头紧握,低声对同伴切齿道:“先帝若在天有灵……看到今日这番景象……唉!”
另一人绝望地摇头:“如今是宋光嗣、韩昭此等宵小之辈把持内外,王宗弼只知敛财肥己,陛下又……深陷其中,不可自拔……我等之言,如何能上达天听?罢了,罢了……且回去吧……”几人最终只能黯然转身离去,袖中那份关于后唐在边境频繁异动、恐有入侵之兆的紧急军情文书,看来今日又无法呈送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