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青漓在江南的第十天,终于找到了些线索。
事情是从一壶茶开始的。
那天下午,她和林汐在西湖边的一家茶楼歇脚。茶楼生意不错,二楼临窗的位置几乎坐满了。她们选了角落的桌子,点了壶龙井,几样点心。
邻桌坐着几个商人模样的中年人,正低声议论着什么。凤青漓起初没在意,直到听见“深蓝色的雾”这几个字,她端着茶杯的手顿了顿。
“……王掌柜那批瓷器,就是在运河岔口没的。”一个留着山羊胡的男人说,“三个伙计,连人带船昏迷了一夜,醒来货就没了。问他们看见什么,都说雾,深蓝色的雾,浓得化不开。”
另一个胖商人摇头:“我这批药材更邪门。明明大白天,日头正高,突然就起了雾。等雾散了,船还在,货没了。押船的老李说,雾里好像有东西在动,但看不清是什么。”
“官府怎么说?”
“还能怎么说?查无实据,不了了之。”山羊胡叹气,“现在大伙儿都怕走那条水道,宁可绕远路,多花两天时间。”
凤青漓和林汐对视一眼。林汐轻轻点头,示意自己也在听。
等那几个商人结账离开后,凤青漓叫来伙计结账,状似无意地问:“刚才那几位说的‘深蓝色的雾’,是什么新鲜事吗?我们北边来的,没听说过。”
伙计是个机灵的小伙子,左右看看,压低声音:“客官是外地的,不知道也正常。这事儿闹了有小半年了,起先是零星几起,最近越来越多。失踪的都是贵重货物,丝绸、瓷器、药材、香料……普通的米面粮油倒没事。”
“没人查出来是什么吗?”
“查?”伙计苦笑,“官府派了几拨人,夜里在运河上守了半个月,屁都没见着。有人说……”他声音更低了,“说是水里的东西作祟。”
“水里的东西?”
“运河连着东海呢。”伙计神秘兮兮地说,“老一辈都说,运河底下有通往东海的海眼。说不定是海里的什么……上岸了。”
凤青漓心里一动,面上不动声色:“多谢小哥告知。”
离开茶楼后,她带着林汐去了码头。江南水运发达,码头上船只往来如梭,搬运工吆喝着号子,一片繁忙景象。
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一些异常——有几艘货船停靠在岸边,船上货物盖着油布,却没人装卸。船主坐在船头抽烟,眉头紧锁。
凤青漓走过去,搭话道:“这位老板,船怎么停这儿不卸货?”
船主是个四十来岁的汉子,皮肤黝黑,抬头看了她一眼:“卸什么卸,等着呢。”
“等什么?”
“等护卫队。”船主吐了口烟,“这批丝绸是送往京城的贡品,可不敢有闪失。前头李老板那批贡缎就是在运河上没的,连个影儿都没留下。现在凡是值钱的货,都得等官府的护卫队护送,不然谁也不敢开船。”
凤青漓皱眉:“护卫队能防住那‘雾’?”
“防不住也得防。”船主把烟头摁灭,“总比单打独斗强。您是外地来的吧?劝您一句,要是运贵重货物,宁可走陆路,多花点钱,也别走运河。”
“多谢提醒。”
回住处的路上,凤青漓一直沉默着。林汐跟在她身边,小声问:“凤姐姐,你觉得……真是海里的东西吗?”
“不好说。”凤青漓摇头,“但如果是,那就更麻烦了。”
她想起碧波城海边的那个深蓝色影子,想起唐笑笑信里说的“活动频繁”。如果真是同一种存在,从东海游到江南运河,也不是不可能。
但为什么呢?
为什么要偷货物?
回到住处,凤青漓立刻给唐笑笑写了第二封信。这次她把打听到的细节都写了进去,特别是“深蓝色雾”和“货物选择性失踪”这两点。
写完信,她想了想,又加了一句:
“我打算亲自走一趟运河,看看能不能发现什么。林姑娘留在织造局继续跟进订单,有护卫保护,安全无虞。勿念。”
信送出去后,凤青漓开始准备。她换了一身便于行动的深色劲装,把匕首藏在靴筒里,又带了些干粮和清水。黄昏时分,她独自来到码头,租了条小舢板。
“客官,这个点去运河?”船夫是个老翁,有些犹豫,“天快黑了,那边……不太平。”
“就是去看看。”凤青漓递过去一块碎银,“不远,到岔口就回来。”
老翁接过银子,咬咬牙:“那成。不过说好了,到岔口就回,绝不多待。”
小船晃晃悠悠地驶入运河。夕阳西下,水面泛着金色的光。两岸是江南典型的白墙黑瓦,炊烟袅袅升起,一派宁静景象。
但越往运河深处走,气氛越不对劲。
天色渐暗,水面上升起薄薄的雾气。不是常见的白色水雾,而是带着淡淡蓝色的、仿佛有生命的雾。雾气贴着水面流动,所过之处,连虫鸣声都消失了。
“就、就到这儿吧。”老翁的声音有些发抖,“客官,不能再往前了。”
凤青漓看着前方越来越浓的蓝色雾气,点了点头:“掉头吧。”
小船调转方向。就在掉头的瞬间,凤青漓看见雾气深处,有什么东西一闪而过。
深蓝色的,修长的,像人影,又像鱼尾。
只是一瞥,雾气就吞没了那个影子。
她的心猛地一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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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一时间,碧波城。
陈婉这几天的训练强度加大了。汐月开始教她“情绪屏障”——就是在感知到强烈情绪时,能主动建立一层保护,不被那些情绪影响或淹没。
“这比之前的筛选和屏蔽更难。”汐月说,“因为你要在感知的同时,分出部分注意力维持屏障。就像一手画圆,一手画方,需要高度的专注和协调。”
训练方法也很特别。汐月找来几个海族战士,让他们轮流释放不同的强烈情绪——愤怒、恐惧、悲伤、喜悦。陈婉要一边感知这些情绪,一边维持自己的情绪稳定。
第一天,她几乎全程被淹没。战士的愤怒像烈火一样烧过来,她自己的情绪也跟着暴躁;战士的悲伤像潮水一样涌来,她也忍不住想哭。
“稳住。”汐月的声音像定海神针,“记住你的中心——香囊周围的白光。那是你的根,你的锚。无论外面的情绪多汹涌,守住那个中心,你就不会迷失。”
陈婉咬牙坚持。她想象自己是一块深海里的石头,任凭暗流汹涌,我自岿然不动。
第二天,稍微好一点。她能感知到情绪,但不会被完全卷入。虽然还是会受影响,但至少能保持基本的清醒。
第三天,她终于找到了感觉。
当战士释放愤怒时,她能清楚地“看到”那股红色的、炽热的气场涌来。但她同时维持着香囊周围的白光,像在暴风雨中撑起一把伞。愤怒的气场撞在“伞”上,溅起火花,却无法触及她的核心。
“很好。”汐月赞许地点头,“今天到此为止。记住这个状态,以后遇到强烈的执念气场,就用这种方法保护自己。”
训练结束后,陈婉没有立刻离开。她站在观海亭边,望向深海方向。
这几天,那个深蓝色的影子几乎每天都会出现。它不再只是远远游弋,而是会靠近海岸,在礁石区徘徊。陈婉能感觉到,它的情绪在变化——悲伤依旧,但多了一种……焦急?
好像在等待什么,又好像在寻找什么。
“汐月姐姐,”她轻声问,“那个影子……会不会是在找东西?”
“有可能。”汐月走到她身边,“执念往往源于未了的心愿。它徘徊不去,也许就是因为有什么重要的东西没找到,或者重要的人没见到。”
陈婉想起林汐哥哥的信,想起那些龙涎香,想起那句“勿寻”。
“那……我们能帮它吗?”
汐月沉默片刻:“很难。除非知道它到底在找什么。但执念的存在往往记忆破碎,表达不清,甚至可能自己都不记得在找什么了。”
她顿了顿:“而且,贸然帮助也可能带来风险。有些执念太深,一旦心愿了结,就可能彻底消散。但对依附于执念的存在来说,消散就意味着……真正的死亡。”
陈婉低下头。
她不知道该希望那个影子找到它要找的,还是希望它永远找不到。
也许,有些遗憾注定无法弥补。
有些执念,注定要在深海里徘徊,直到时间的尽头。
傍晚,陈婉回到商会时,唐笑笑正在看凤青漓的第二封信。
看完信,唐笑笑的表情很严肃。她把信递给陈婉:“你看看。”
陈婉看完,小脸也绷紧了:“深蓝色的雾……和深海那个影子……”
“时间太巧合了。”唐笑笑说,“我让释心大师查了海族古籍,确实有记载——某些强大的深海存在能制造‘海雾’,雾气能迷惑心智,让人昏迷。但那些记载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近百年从没出现过。”
“那为什么现在……”
“不知道。”唐笑笑摇头,“但肯定不是好事。”
她收起信,对陈婉说:“这几天你训练时要更小心。如果感觉到那个影子有异常,立刻告诉汐月姐姐,不要自己靠近。”
“嗯。”陈婉用力点头。
夜深了。
唐笑笑站在窗前,看着南方的天空。
千里之外的江南,凤青漓正在调查那神秘的蓝雾。
而这里的深海,那个影子还在徘徊。
一切线索都指向东海,指向蓝先生,指向那些未解的谜。
她有种预感——
风暴,就要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