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见秋没有立即回答,而是环视周围的景色。
地底的洞窟比她想象中还要宽敞,四壁皆被斑驳石纹覆盖,极为整齐,墙壁上隐隐浮现扭曲的文字,连成一片,时明时暗,应该是某种阵法一类。
地面同样雕满密密麻麻的咒阵和符文,交织成一幅宏大的献祭图腾,中央摆放着一座黑色石台,上面还残留着尚未干涸的鲜血,看样子好像是这老头的。
不过这些都是小意思,最震撼的还是那正前方的石壁,整整一面墙壁,竟镶嵌着一百零八张人头雕像!
每一张都神态各异,面容清晰,闭目肃穆,甚至连皮肤纹理和发丝都纤毫毕现,好像下一秒就能从石头里爬出来,开口说话一样。
江见秋缓缓扫过每一张脸,直到在其中一尊雕像前停住。
那是唐果的脸,笑容恬静,却满是悲哀。
所以,这一整面墙,竟全是这老头亲手制造的冤魂石像,全是被他所害的生命!
“里面,都是你收集的命格对吧?”
江见秋的语气很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好奇,好像不是在质问一个草菅人命的杀人犯,而是与自己相处许久的老友叙旧。
刘大爷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异样,甚至笑呵呵地和江见秋介绍:“这些都是天罡地煞命格持有者,足足一百零八人,收集齐他们,可是用了我三百多年呐。”
江见秋眉毛一挑:“今天怎么不说方言了?”
刘大爷脸上露出一抹诧异,似乎是没跟上少女跳脱的脑回路。
他知道江见秋一定会来,也知道江见秋既然能来到这里,也一定掌握了十足的证据。
他想过这丫头会质问,会暴怒,会不顾一切地扑上来,却从未想过她第一个问的竟然是这个问题。
“没必要了。”
“所以这也是你的伪装?也是,没有跟脚的人最容易惹人怀疑,谨慎如你,自然会想到这一点。”
江见秋顺势接过话题,这是她在谈话时惯用的手段,通过插科打诨将话题主动权掌握在自己手中。
“我现在还有些地方不明白,就比如,你为什么会接近云间门?”
江见秋一边说,一边缓步绕着地窟走着,观察着石壁上的图案:“嗯……是为了接近猫师傅吧?在我看来,你这个人好奇心很重,太重了,看到稀奇的东西就忍不住凑上来,甚至冒着可能暴露身份的危险。”
江见秋停下脚步,看向面色如常的刘大爷。
她总觉得今天的刘大爷更老了,脸上的老年斑连成一片,身形也更佝偻了。
如果说初次见面时的他是一个精神矍铄的老头,现在完全就是大半截身子入土,一副时日无多的样子。
见少女不说话了,刘大爷才再次开口,脸上甚至挂起了一丝笑意:“你很聪明,猜得没错,所以你都知道了些什么呢?”
“很多,也很少。”
江见秋语气中带着无奈:“你这老家伙,藏得可真深,留了太多的假线索迷惑我们,要不是我真的跑了一趟地狱,可能还被你蒙在鼓里呢。”
她没给刘大爷继续开口的时间,直接说道:“你可真是好算计,我想想,最开始是在城南超市那晚吧?张老板定的货、王德他们突然开始讲鬼故事,还有后来出现的江素,都是你安排的,就为了……试探我?”
说到这里,江见秋笑了一声:“那天之后我还请人查了一下张老板,结果他竟然一点问题都没有,清白得很,当天的货也是他让人订的,结果问他为何订这批货,却支支吾吾的答不上来。所以我猜,你是用了和控制网络水军一样的手段,影响了他的认知吧?真是好厉害的能力。”
刘大爷笑得很和蔼:“确实很厉害,你要是想学……我可以教你。”
江见秋没有回答,因为这种伎俩她太熟悉了,对方也想用转移话题的方式来掌握主动权,或者拖延时间。
对于她来说,时间,无所谓。
“不过我有一点感觉奇怪,你观察了我足足三年吧?为什么这时候沉不住气,选择动手试探我?因为我觉醒了灵元?”
面对江见秋的询问,刘大爷只是笑着摇头。
他似乎对江见秋真的没有恶意,也可能是事到如今,已经没有藏着的必要了。
“因为你最近变得不一样了。”
江见秋皱眉:“不一样了?这不是显而易见吗?”
刘大爷摇头:“不,不是你的性别,也不是你觉醒了灵元……”
他轻轻摇着脑袋,神色中同样带着困惑:“最开始发现你之时,我愣了许久,因为即便我已活了超过三百岁,也从未见过与你一般的人,那不是修为带来的改变,而是天生的圆满。你很奇特,也很奇怪,我不知道这是什么特殊体质,还是前所未有的命格。你就像一个圆球,竟然能做到完全不与世界交换信息,不产生任何因果纠葛,即便是我,也无法窥探你的命运轨迹。”
江见秋静静地听着,想要理解他话中的意思,却发现自己只能了解字面的意思,很难真的体会他说的感觉。
“所以我租下了你家附近的房子,这样才能更好地观察你的情况。”
说到这里,刘大爷话锋一转,语气中的困惑变得更深了:“可最近一个多月的时间,你却变了,变得不再圆满,反而疯狂崭露锋芒,变得无比炙热,甚至比纯阳命格之人还要炙热得多。”
说着,他俯下身,在地上画出了一个阴阳鱼,随即将其擦去了一部分:“就像是有人取走了你的阴面,只留下一团熊熊燃烧的阳火,让人无法直视。”
“所以你安排了女鬼袭击,来观察我的变化。”
“是啊,不过你带给我的惊喜还真不少呢,那足以将四阶武者泯灭的雷霆,就连我都觉得不可思议。”
江见秋笑了:“不然我怎么敢一个人来到这里?”
刘大爷也笑了,笑得极为难听:“嘿嘿嘿嘿,要不是我的计划即将完成,我真想现在就将你囚禁,探寻你身上的秘密。”
江见秋嘴角扯了扯:“那你可真坏。”
刘大爷刚准备继续说些什么,忽然感觉自己侧方传来一道细微的风声,眼角余光一扫便看到了一颗金色的小球出现在了自己脑袋旁边,金色小球内部封存的火雷之力清晰可见,让他的瞳孔骤然一缩。
下一秒……
轰!
一声剧烈的爆炸在地窟中回荡,气浪翻涌,烟尘四起。
可当烟尘逐渐散去,那道佝偻的身影却仍旧站在原地,就连衣角都没沾到灰尘。
“一边说话一边搞偷袭,你这丫头,还真是没有下限。”刘大爷的声音听不出情绪,就好像刚才突然遭遇袭击的不是自己一样。
江见秋也没想过能用这一击伤到对方,只是想试一下现在的刘大爷实力还剩多少。
从愈发苍老的身形就能看出来,完成他的计划消耗极大,不仅是力量,甚至连他的根基都被动摇了。
否则刚才这一击,以他自称的三百年修为,不可能都已经到了面前他才反应过来。
“说起没下限,还是不如你啊……”
江见秋感叹了一句:“一百多条人命,还有无数因为你而死的人,刘正喜,你可真是没有一点人性。”
没等刘大爷开口,江见秋继续问道:“话说,刘正喜这个名字也是你伪装的吧?躲在严福生的身边当他的参谋,暗中谋划了他的军队,还有他的命。我一直有个疑惑,你真的会算命?一百多年前就已经算到了今天的一切?”
“你的问题太多了。”刘大爷回身看了一眼身后的墙壁,笑道:“刘正喜确实是我曾经用过的名字,至于我的真名是什么,我早就忘了,不过他们曾经叫我……摄魂魔君。”
这是啥?
江见秋耸耸肩,表示:“没听过。”
“你这丫头……”
刘大爷好像被气笑了,忍不住摇了摇头:“正如你所说,我确实会算命,也算到了今天的云海将是祝我登仙之地。”
江见秋又凝聚了一个雷火球扔了过去,在爆炸声中,少女疑惑的声音传来:“那你就没算到自己的下场?没算到我会来阻止你?”
刘大爷仍旧面不改色:“所以我才会对你如此好奇,你是特殊的,是超脱于世界之外的东西,是我计划中唯一的变数。”
江见秋嘴角勾了勾,露出一抹嘲讽的弧度:“别扯那些没用的,还是你废物,不然怎么可能连这都算不到?”
能看出,刘大爷现在的心情非常好,就算被贴脸嘲讽也没有因此动怒,而是笑着摇头:“这些都已无所谓,不如说说你是如何确定我是幕后黑手的吧?”
他在拖延时间啊……
江见秋眼神闪烁,却没有着急,而是顺着他的话往下说:“很简单,你露出的破绽太多了。”
少女摊了摊手:“就从城南超市说起吧,在我遭遇红衣女鬼袭击前,咱俩经常能见面吧?基本只要我早上下楼去工作,就能看到你在楼下下象棋。可自从红衣女鬼袭击以后,你就好像在我生活里消失了,只要我不主动来永安墓园找你,绝对看不到你人。”
“这是为什么呢?因为你在我身边放了一枚棋子。”
“这应该不是你原本的用意,因为这枚棋子原本在你的计划中扮演着比较重要的角色,你舍不得它被打得只剩一缕残魂。”
“我猜,你原本的计划应该是让那只鬼把我打伤,在最后关头你出手将其赶走,成为我的救命恩人,来获得我的信任,从而将我留在你的身边,更方便观察;或者直接让那只鬼给我打死,把我的尸体带走研究。可那天出了意外,我无意间召唤出了雷电,把她给劈死了。”
“所以你临时改变了一下计划,使用某种方式稳定住了即将消散的江素,把她放在我的手机里,以此来监控我的一举一动。”
“嗯……江素自己可能都不知道自己是你的眼线吧?或者说,你真正的眼线其实是以她的身体复活的另一个人,你用愤怒和憎恨创造出的红衣女鬼——海棠。”
刘大爷默默听着,不时点头,显然是认可了江见秋的说法。
“但是海棠对你来说很重要,所以你后续又让军装鬼在云海去寻找另外一个拥有全阴八字的人,准备复刻江素的惨剧,这个人就是陈璐。可好巧不巧,他抓陈璐的时候被我遇上了,你应该给它们下达过某种指令,遇到了我要逃跑什么的,所以那天我才能成功把陈璐救出来。”
江见秋没管他怎么想,继续说道:“后来我们开始调查久章商贸的事情,你从海棠那边知道了这件事,于是就顺着我们的想法,让久章商贸背上了一口黑锅,然后是严福生,和那群黑袍干尸。所以我们的调查一直都很顺利,只要我们有一个思路,前去调查,那就一定能查到我们想要的线索,因为这都是你引导的结果。”
说到这里,江见秋叹了一口气:“你简直太坏了,浪费我们这么久的时间,就不能早点出来送死吗?”
刘大爷嘴角抽了抽,这什么虎狼之辞?为什么你能如此理直气壮地说出这种话?
江见秋可没管他怎么想,继续道:“就从最近发生的事情来说吧,我们云间门的几个人去吃烤肉聚餐,结果你安排了一只体内没有鬼气的军装鬼过去,是为了试探我对吧?虽然你知道我接触鬼气可以释放雷电,但你不确定这究竟是真的还是烟雾弹,所以你派了一只鬼来试探。另外,一只军装鬼在这时出现在我面前,也是你的一种暗示,就是将城南超市的事情进一步与黑袍干尸以及严福生绑定,让我错误地认为想要打开城南超市鬼域的是严福生。”
“你太谨慎了,谨慎得有点恶心,但这同时也暴露了一个问题,就是让我知道,所谓的严福生和黑袍干尸,并不是一个阵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