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伯屏息凝神,在他看来,这个目标并不远大,也不宏伟,可在这个残酷的修仙界,却让人无比的踏实,甚至让他胸腔中那颗沉寂已久的心脏都不由自主地狂跳起来。
少女的声音不大,却带着让孙伯心神震动的力量:“我们不图谋天下,不与诸峰争锋。我们只求在这动荡的世道中,活下去,修下去,保住心中最初的那份安宁。”
说到最后,她又勾了勾嘴角,露出一点孩童般的狡黠:“当然啦,若有人敢打破这片净土,那就别怪我们以牙还牙了。”
话音落下,包厢中一时间静默无声。
孙伯怔怔地望着眼前这位年纪不过十几岁的少女,心底忽然涌出极其复杂的情绪。
她比任何人都清楚局势的残酷,却没有选择争权夺势,而是用最简单的信念,将一群被遗忘的人,边缘的人凝聚了起来。
守护净土,只为安修。
这句话,比任何权势诱惑都要更能打动人心。
孙伯再一次深深鞠躬,声音无比郑重:“老夫谨记。”
“嗯,对了孙伯,暂时不要在组织内暴露我的身份,以免打草惊蛇。你现在在外门暗中联络的这些人,虽然都是信得过的,但人心隔肚皮,难保没有人会在关键时刻背叛。而且,我暂时还不想引起宗门内其他势力的注意。所以你对外就说你是在为自己的将来打算,拉拢一些人手,以备不时之需。至于我,就说是你背后的一个神秘大能,这样既能保持我的神秘感,也能让你在组织内更有威信。”
“是!”
江见秋离开百味轩后,孙伯再次取出了生生造化液,放在眼前凝视了许久。
瓶内轻轻晃动的液体散发着淡淡荧光,仿佛其中蕴含着天地初开时的造化之机。
即便他只是一个筑基修士,也知道这东西绝对不一般。
至于这东西的真实身份,自然是梦中的神秘女子给江见秋的礼物,那颗绿色的种子。
江见秋在云镜峰拿着这东西想了许久,突然灵机一动!
拿它泡水能不能借一点生命力呢?至于用这种水干啥,当然是浇花,云镜峰那么多的灵植,总要用点什么来滋养才是。
但没想到,这水不光能滋养灵植,对修士也有着莫大的好处。
光是捧着,就让孙伯感觉周身沉疴旧痛都轻缓了几分,一双浑浊的老眼紧紧盯着瓶中液,双手都在微微颤抖,一双昏黄的眼中是难以抑制的渴望。
延寿续命,弥补道基……
这是他蹉跎百年,几乎不敢再奢望的机缘,如今就在触手可及之处。
只要饮下……
但这狂热只持续了短短一息,便被理智压下。
长长吐出一口浊气,眼神恢复清明,甚至比以往更加锐利。
小姐将此等重宝交予我,是信任,更是考验。
若自己眼界仅止于自身,又如何能担得起守护净土之责?又如何对得起小姐口中那万载安隅的愿景?
想到这里,孙伯小心翼翼地将玉瓶放在桌上,起身走到门口,唤来心腹伙计,低声吩咐:“去,取十个最好的净玉瓶来。”
伙计很快取来玉瓶,孙伯挥手让其退下,关紧房门,甚至打出一道隔音禁制。
他动作极其谨慎,甚至催动体内灵力来让自己的手变得更稳,生怕一个不小心漏下去一滴。
小心翼翼地将瓶中生生造化液均匀分倒入十一个玉瓶之中,每一滴都珍贵无比,确保没有丝毫浪费。
看着桌上十一份莹润生辉的灵液,孙伯沉吟片刻,将其中一份收入自己怀中。
这一份,是他的希望,但绝非此刻享用,其余十份,才是真正的“种子”。
“好钢,要用在刀刃上。”
孙伯低声自语。
这些分出的生生造化液,不再是延续他生命的手段,而是成为笼络人心,凝聚人心的筹码。
一切妥当,他不再迟疑,将其中两份郑重收起,随即快步走出百味轩,混入人群之中。
他并未直接去找自己的目标,而是如往常一样,东绕西绕,一会儿去小摊前看看,一会儿又去宗门大门口张望一下外面的渡仙集。
最后临近傍晚,才顺路到了外门边缘一处僻静的小院。
这里住着外门长老张岳,院门简陋,一名老者正坐在院中石凳上,对着一盘残局自弈,身上穿着洗得发白的旧道袍,感受到有人进来,头也未抬。
“孙老哥?今日怎有空过来?莫不是又得了什么好茶?”张岳声音沙哑,带着沉重的暮气。
这位金丹强者,体内的生机似乎比孙伯还要衰弱几分。
孙伯走到他对面坐下,也不寒暄,直接将一个净玉瓶放在棋盘上,正好堵住了将军的去路。
张岳执棋的手一顿,目光终于从棋盘移开,落在玉瓶上。
下一秒,眼睛猛然瞪大:“这是!”
“生生造化液。”
孙伯压低了声音,目光灼灼:“能修复道基,延绵寿元。”
张岳瞳孔骤缩,猛地抬头看向孙伯,眼中满是难以置信。
他因拒绝同流合污而被贬至此,金丹初期的修为多年未曾寸进,道基暗伤累累,寿元也将近……这灵液,对他而言,无异于溺水之人的浮木。
“孙老哥,你从何处得来此等神物?这太珍贵了,我……”
他下意识地想推拒,声音都有些颤抖。
孙伯按住他想要退回瓶子的手,力道不大,却异常坚定:“张老弟,你我相识于微末,一路互相扶持才走到今日。这灵液,是一位贵人所赐。她所求,非争权夺利,只为在这风雨飘摇的世道,为信得过的人挣一份安心修行的余地。”
他身体前倾,声音更低,却字字清晰:“贵人志在‘守一方净土,筑万载安隅’。我老孙信她,也认这个理!这灵液,是机缘,更是投名状。你用还是不用,今后是困守此地直至腐朽,还是拼一把,换一个不一样的未来,在你一念之间。”
张岳在孙伯眼中,看到了从未有过的精光。
孙伯早在半个月前就已经找上了他,请他动用外门长老的权力调查一些事情,同时向他发出邀请,要不要加入一个组织。
当时的张岳只以为是老孙在开玩笑,加之两人的关系,就笑着答应了下来。
可之后发生的事情全都向他证明老孙在做的事情不简单,尤其是百花峰的动乱,更加证实了,自己这位老友所谓的组织,不是空穴来风,也不是开玩笑,是真的在为宗门调查一些事情。
如今他又带着这等天材地宝来寻自己……
低头看向那瓶足以改变他命运的灵液,张岳的胸膛剧烈起伏。
许久,他反手紧紧握住孙伯的手,眼眶微红,重重点头:“我这条残命,若非老哥你这些年照拂,早已交代了。你说得对,困守亦是等死!这净土,算我张岳一个!此生若能得窥大道再进一步,皆拜老哥与贵人所赐,绝不负今日之言!”
“好!”孙伯用力拍拍他的手:“此事绝密,勿对第二人言。静候佳音即可。”
离开张岳的小院,孙伯又马不停蹄地赶往另一处。
那是一个更加破败的柴房,里面住着一个名叫石磊的青年。
他曾是外门惊才绝艳的天才,不到二十岁便筑基,却在一次秘境历练中为救同门身受重创,根基严重受损,修为停滞在筑基初期十几年,早已被众人遗忘。
孙伯推开柴房门时,青年正对着墙壁练习一套基础拳法,动作一丝不苟,额上满是汗水,眼中却是一片沉寂。
“石小子。”孙伯唤了一声。
石磊收拳,转身看到孙伯,恭敬行礼:“孙执事,您怎么有空来了?”
语气平淡,无悲无喜。
孙伯没多话,直接拿出玉瓶。
当感受到那瓶中之物的气息时,石磊那死水般的眼神瞬间爆发出骇人的光彩,整个人都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这……这是……”
“能修复你根基的东西。”孙伯言简意赅:“一位贵人赏识你的心性与过往的义举,赐下此物。她欲聚拢一批同道,不为争权,只为在乱世中互保,求一个安心修行之所。你,可愿抓住这次机会?”
石磊死死盯着玉瓶,仿佛那是他黑暗生命中唯一的光。
不!这就是他此生唯一的机会了!
石磊猛地跪下,声音哽咽却无比坚定:“石磊……石磊愿为贵人效死!若根基得复,此生此身,皆凭驱策,百死无悔!”
什么互保,什么净土,他此刻或许并不能完全理解,但他知道,这是他能抓住的,唯一能摆脱这绝望深渊的机会!
孙伯扶起他,将玉瓶放入其手中:“记住今日之言,也记住贵人的恩情。安心炼化,重踏道途。日后,自有你用武之地。”
做完这一切,孙伯回到百味轩自己的静室。
窗外已是夕阳西下,他望着天边如火的晚霞,摩挲着怀中属于自己的那份生生造化液,眼中不再是狂热或激动,而是沉甸的希望。
小姐播下的种子,他已经种下。
接下来,便是静待发芽,悄然生长,直至成为一片足以庇护净土的郁郁丛林。
“守护净土,只为安修……”
他低声重复着这八个字,脸上缓缓露出一个笑容。
这条路,或许比他想象的要艰难,但也远比苟延残喘更有意义。
……
渡仙集的偏僻角落,余瑾剧烈地喘息着,汗水混着溅上的污血,从额角滑落。
双手虎口已然崩裂,鲜血顺着颤抖的指尖滴落,在黄土上晕开一小片暗红,但她的目光,却死死盯着眼前那具倒下的尸体。
那不是一个人。
至少,绝对不该是一个人。
尸体的四肢怪异地扭曲,关节向反方向弯曲,骨骼顶破皮肉,皮肤呈现灰黑色,表面布满细密裂纹。
最恐怖的是正面。
从鼻子往下,一直裂开到腹部,一张巨嘴贯穿了整个胸膛!内部全都是参差的利齿,甚至连内脏都从这张嘴里流了出来……
一想到那副模样,余瑾至今都还不寒而栗。
再看这张脸,不就是前几日肆意散播江见秋谣言的壮汉吗?
少女的手中握着一根黯淡的碧绿翎羽,正是当初江见秋赠予她的青鸾尾羽。
翎羽曾蕴含的精纯火灵力,如今只剩下黯淡的余晖,在刚才的搏杀之中,它已经释放了超乎炼气修士所能掌控的力量,将那头怪物强行焚杀,可代价是几乎彻底耗空了其中的灵性。
少女额头冷汗涔涔,腿脚都有些发软,但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翻滚: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她无法忘记,那壮汉在短短几个呼吸内突然畸变,变成这副怪物模样的场景。
那不是魔修的术法,也不是妖物,她说不清这到底是什么,可这东西绝对不正常,绝对!
脑海中,下意识浮现前段时间月墟宗轰动一时的大规模斩魔。
直觉告诉她,眼下发生的事情,绝对不小!
必须将此事上报!要立刻告诉月墟宗的执法修士!
她第一时间想到的是江见秋,那位赠她机缘的云镜峰小姑娘。
可随即发出一声苦笑,自己一个区区散修,如何能联系上内门亲传?更何况江前辈如今似乎正身处旋涡之中……
别无他法,只能尽快去找渡仙集的月墟宗执法队!
余瑾咬咬牙,强压下体内的虚弱感,警惕地环顾四周,确认再无危险后,匆忙将染血的翎羽收起,转身欲离开这是非之地。
然而,她并未注意到,就在转身的刹那,那具怪物尸体的胸腔中,一缕极淡的黑气悄然凝聚,迅速向着她的方向蔓延,竟是试图探入她的体内。
可就在这团黑气即将靠近之际,余瑾手中几乎熄灭的青鸾羽毛,微不可察地闪烁了一下。
最后一抹灵光化作无形屏障,将黑气阻挡在外。
黑气挣扎片刻,最终无声无息地溃散在空气中。
这一切,余瑾毫无所觉。
她的身影很快消失在巷口。
片刻之后,两道披着宽大白色斗篷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出现在了尸体旁。
看着这幅扭曲的景象,姐姐眉头紧锁,妹妹却猛地倒退了一步,瞳孔骤缩,声音里带着难以置信:
“这……这东西怎么会出现在这里?!”
“渡仙集可是月墟宗山门外啊,这里怎么也会有这种怪物?”
白昭弦没有回答,因为她也同样困惑。
站起身,环顾四周,雪白兜帽微微颤动,似乎在感知着什么,尽管看不清面容,但斗篷下那紧紧蹙起的眉头,仍暴露着她内心的不平静。
“看来月墟宗……也早已被那群怪物盯上了,渗透程度可能远超我们想象。此地不宜久留,我们必须更快行动!”
“尽快进入月墟宗,找到并接回小姐!迟则生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