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城的晨雾比前几日更浓，张涛踩着自行车铃响出门时，裤脚还沾了草叶上的露水。车筐里躺着个帆布包，里面装着王曼连夜从银行取的五万块现金，用报纸裹了三层 —— 这是买 “庚申猴” 邮票的预算，也是家里除了黄金变现款外仅剩的流动资金。
“慢着点骑！” 王曼扒着门框喊，手里还攥着记账本，“跟老周说清楚，要是邮票有折痕，咱可不收！”
张涛回头挥挥手，车把一拐汇入晨雾里。15 岁的身子踩起二八大杠有些费劲，但想到即将入手的 “庚申猴”，脚下便添了力气。前世他在邮票市场见过单枚猴票炒到一万二，而 1995 年的版票才五千块上下，这买卖简直是捡钱。
文化馆的青砖小楼在雾中若隐若现，老远就听见院里传来争执声。张涛加快速度冲过去，正撞见老周攥着本邮册，跟个穿的确良衬衫的中年男人争得面红耳赤：“老陈你这就不地道了！说好给我的猴票，怎么还带搭售的？”
“周老哥，这可是 95 年新出的《太湖风光》，发行量才五百万套，将来准升值！” 中年男人把另一本邮册往桌上拍，“要不是看你面子，我早卖给邮局门口的黄牛了，人家出价比你高两成！”
张涛推着车进门时，两人同时住了嘴。老周眼睛一亮，赶紧拉他过来：“涛涛来得正好！这是我北京的朋友陈老板，专门做邮票生意的。” 又转向中年男人，“这就是我跟你说的小张，人家可是懂行的主儿。”
陈老板上下打量张涛，见是个半大孩子，嘴角撇了撇：“周老哥别开玩笑了，这毛孩子能懂啥邮票？我看还是……”
“陈叔叔，” 张涛打断他，指尖点了点桌上的猴票邮册，“您这版是 80 年原版‘庚申猴’吧？齿孔 11.5 度，胶面有细腻网纹，就是右上角稍微有点揭痕，不然能多卖五百块。”
这话一出，陈老板的眼睛瞬间瞪圆了。他赶紧把邮册往张涛面前推：“哎哟！真是行家啊！这揭痕我自己都没发现，你咋看出来的？”
“看光线反射呗。” 张涛故作随意地说，心里却在暗笑 —— 前世为讨好邮票收藏的公司领导，他专门研究过猴票鉴定技巧。
老周趁机打圆场：“咋样老陈？我说小张懂行吧！赶紧把猴票拿出来，搭售的就算了，别寒碜人。”
陈老板搓着手笑，刚要开邮册，院门外突然闯进个矮胖男人，怀里抱着个铁皮饼干盒，嘴里嚷嚷：“周哥！我可算找着你了！这是我家祖传的邮票，你帮看看能换几版猴票不？”
来人是老周的远房表弟刘二柱，在城郊卖早点的，前阵子听说集邮能发财，就翻出了家里的旧邮票。他把饼干盒往八仙桌上一倒，花花绿绿的邮票撒了一桌，大多是 80 年代的普通纪念票，还有几张盖过戳的信销票。
刘二柱指着张印着拖拉机的邮票：“你看这张！拖拉机多精神，跟真的似的，换半版猴票总行吧？”
陈老板凑过去一看，差点笑喷：“这是 83 年的《农业丰收》，面值八分，现在顶多卖五毛钱！还换半版猴票？你知道猴票一版值多少钱不？”
“多少钱？” 刘二柱眼睛瞪得溜圆。
“五千块！” 陈老板伸出五个指头，“你这一盒子加起来，不够买一张猴票的零头。”
刘二柱脸瞬间涨成猪肝色，抓起邮票往饼干盒里塞：“啥破玩意儿！早知道喂鸡了！” 转身要走，又突然回头指着陈老板的公文包，“那你这包呢？真皮的吧？我用两筐油条换你这包咋样？”
满屋子人全笑了。老周笑得直拍大腿：“二柱你别闹了！人家陈老板是北京来的，还差你那两筐油条？赶紧卖你的早点去！”
刘二柱嘟囔着走了，嘴里还念叨：“等我攒够钱，非得买版猴票不可！”
这插曲让气氛轻松不少。陈老板打开密码箱，取出四版 “庚申猴” 邮票，每一版都用塑料膜封着，硬壳邮册上印着烫金的 “中国邮票” 字样。张涛拿在手里翻看，胶面光洁，齿孔整齐，果然是品相上好的原版票。
“四千八一版，四版一万九二。” 陈老板报出价，“看在周老哥面子上，零头抹了，收你一万九。”
王曼这时也赶来了，手里还提着给老周带的鸡蛋。她凑过来看见邮册，眉头皱了皱：“老陈同志，这几张纸就值一万九？我们单位老张买的大彩电才四千块呢。”
陈老板刚要解释，张涛抢先开口：“妈，这邮票以后能升值。您忘了上次黄金的事了？”
王曼立刻不说话了。作为会计，她对数字敏感得很，上次黄金从三十多块涨到九十多块，她可是亲眼见证的。但看着一沓沓钞票换了几本邮册，心里还是犯嘀咕：这玩意儿又不能当饭吃，真能像儿子说的那样值钱？要是砸手里，这一万九可够全家吃两年的了。
老周看出她的顾虑，递过杯茶：“曼曼放心，这猴票不一样。80 年刚发行时才八分钱一张，现在单张都卖到八十了，五年涨了一千倍！再说小张眼光准，上次黄金不就赚大了？”
王曼点点头，从帆布包里数出一万九现金，一张张铺平在桌上。陈老板数钱的功夫，张涛趁机提起木箱子：“周师傅，昨天我看这箱子底部有夹层，您能帮着看看不？”
老周眼睛一亮，立刻找来改锥。张建国这时也到了，手里还拎着工具箱 —— 昨晚听儿子说夹层的事，他特意把单位的工具借回了家。三人围着八仙桌，小心翼翼地撬开箱子底部的木板，里面铺着层油纸，油纸下裹着个布包。
“小心点，别弄破了。” 张涛提醒道，心跳莫名加快。他记得前世这箱子是被王坤买走的，后来听说王坤从里面找出件 “宝贝”，具体是什么却没人知道。
布包打开的瞬间，几人都愣住了。里面没有想象中的金银珠宝，只有个巴掌大的铜片，上面刻着密密麻麻的纹路，像某种机械零件的图纸，还有张泛黄的信纸，字迹已经模糊不清。
老周拿起铜片，对着阳光端详半天，眉头拧成疙瘩：“这纹路不对劲啊…… 看着像清末的东西，但这工艺又不像普通铜器。” 他又展开信纸，借着窗外的光线辨认，“‘…… 楚西工坊…… 齿轮…… 西洋技师……’这字太模糊了，只能看清这几个词。”
张涛心里一动。楚西工坊？他隐约记得前世查楚川历史时，提到过清末有个官办工坊，专门仿制西洋机械，后来毁于战火。难道这铜片是工坊的图纸？要是能找到工坊遗址，说不定能发现更有价值的东西 —— 这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按了下去，现在还不是深究的时候，王坤还在暗处盯着呢。
陈老板这时已经收完钱，正准备走，瞥见铜片突然 “咦” 了一声：“这玩意儿我好像见过类似的！去年在天津收邮票时，有个老头拿过块差不多的铜片，说是什么机器上的零件，想换钱治病，我没敢收。”
“天津哪个区？” 张涛赶紧问。
“好像是南开区，具体忘了。” 陈老板挠挠头，“那老头说他家祖上是楚江的，后来迁到天津的。”
张涛点点头，把铜片和信纸小心收好 —— 这算是意外收获，不管铜片是什么，至少比空欢喜一场强。他心里已经盘算开了，等处理完古董和邮票的事，就托人去天津打听打听，说不定能挖出条大鱼。
就在这时，黄雷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头发上还沾着草屑：“涛涛！不好了！王坤的人在文化馆门口转悠呢！”
张建国手里的改锥 “当啷” 掉在地上。王曼脸色瞬间白了：“他们咋找来的？难道是李大妈说漏嘴了？”
“不一定。” 张涛反而冷静下来，“王坤在楚江耳目多，说不定是盯上我们了。” 他转向老周，“周师傅，古董和邮票得赶紧转移，放您这儿不安全。”
老周也急了：“那放哪儿啊？王坤的人说不定就在附近盯着。”
张涛眼珠一转，有了主意：“黄雷，你家不是在城郊有个旧仓库吗？先放那儿，用柴火盖起来，没人会注意。” 又看向陈老板，“陈叔叔，您能不能帮个忙？假装跟我们做邮票交易，引开王坤的人。”
陈老板犹豫了一下，看在老周的面子上还是点了头：“行！不过我可不敢跟那些人硬碰硬。”
几人立刻行动起来。张建国和黄雷抱着古董箱子从后门走，王曼拿着邮票邮册跟在后面，老周和陈老板则在前门 “演戏”—— 陈老板拎着空密码箱，大声跟老周道别，说下次再带好邮票来。
张涛躲在门后观察，果然看见巷口有个穿黑夹克的男人，见陈老板走了，赶紧骑上三轮摩托跟了上去。他心里冷笑，王坤果然够谨慎，还派人盯梢。
等众人都走了，张涛才锁上老周家的门，慢悠悠地往城郊走。路上遇见卖冰棍的，还买了根绿豆冰棍，边走边吃，一副无忧无虑的样子 —— 他知道，王坤的人肯定还在盯着他，得装得像平时一样。
走到城郊仓库时，张建国他们已经把东西藏好了。仓库里堆满了黄雷家卖剩下的柴火，古董箱子和邮票邮册被埋在最里面，上面盖着几层塑料布。
“这下安全了。” 张建国松了口气，擦了擦额头的汗，“没想到王坤这么快就找上门了，真是阴魂不散。”
“他就是这德行。” 张涛咬了口冰棍，“不过这样也好，省得我们找他了。” 他转向黄雷，“你再帮我盯几天，看看王坤还会找哪些人，特别是跟古董有关的。”
黄雷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这几天就在文化馆附近蹲点，保证把他们的动静摸得清清楚楚！”
往回走的路上，王曼突然想起件事：“涛涛，老周说陈老板还有批 82 年的《西厢记》邮票，要不要也买下来？他说那套也能升值。”
张涛摇摇头：“先不买了，集中资金办大事。等荣宝斋的人来了，把古董卖了再说。” 他心里另有打算，那批邮票虽然能升值，但跟 “庚申猴” 比差远了，不如把钱留着，等找到天津的铜片线索再用。
路过菜市场时，远远看见刘二柱在卖早点，摊位前围了不少人。他举着个油饼吆喝：“快来买啊！吃了我的油饼，将来都能买得起猴票！”
张涛忍不住笑了。这刘二柱还真惦记着猴票呢。他突然觉得，这 90 年代的小城挺有意思，既有王坤这样的豺狼，也有刘二柱这样的活宝，倒也不寂寞。
回到家时，王曼已经开始做饭了。张建国坐在院子里擦自行车，嘴里哼着小曲，显然还在为邮票的事高兴。张涛走进自己的房间，关上门，把铜片和信纸拿出来放在桌上。
他仔细看着铜片上的纹路，越看越觉得像某种齿轮的设计图。清末的楚西工坊，西洋技师，齿轮…… 这些线索串起来，会不会是某种早期的机械装置？要是能找到其他零件，说不定能复原出来 —— 这想法让他心里痒痒的，但现在最重要的还是先把眼前的事办好。
他把铜片和信纸藏进床板的夹层里，这是他昨晚特意弄的，用来放重要东西。刚藏好，就听见黄雷在门口喊他，声音里带着兴奋：“涛涛！我刚才看见王坤的人进了张富贵家！”
张涛眼睛一眯。张富贵？就是上次看见银元眼馋的那个邻居。看来王坤是想从张富贵嘴里套话啊。不过张富贵也就知道点银元的事，古董和邮票的事他根本不清楚，王坤这是白费力气。
“知道了。” 张涛应了一声，心里却在盘算：王坤既然已经动手了，那荣宝斋的事就得抓紧。得让老周赶紧联系荣宝斋的人，早点把古董送出去，免得夜长梦多。
晚饭时，王曼做了糖醋排骨，张涛却没怎么吃。他一直在想铜片的事，还有陈老板说的天津老头。或许可以让黄雷他爸帮忙打听一下，黄雷他爸跑运输，认识的人多，说不定能找到线索。
“涛涛，发什么呆呢？” 张建国推了推他，“是不是担心王坤的事？别担心，有爸在呢。”
张涛回过神，笑了笑：“爸，我没事。就是在想，等古董卖了钱，我们是不是该买个电话了？这样联系老周也方便。”
1995 年的楚江小城，家里装电话的还不多，大多是单位才有。张建国愣了愣，随即点头：“行啊！明天我就去电信局问问，听说安装费要一千多呢。”
王曼在一旁插话：“一千多也值！上次找老周，跑了三趟才见着人，有电话就省事多了。”
张涛没再说话，低头扒拉着米饭。他知道，买电话只是第一步，接下来还有很多事要做：联系荣宝斋、处理邮票、打听铜片线索、盯着王坤…… 但他一点也不觉得累，反而浑身充满了干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