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大运心中一凛。
这算是此次下西洋第一次正式、亲历、正面与西洋人的海战。
他一手举着望远镜,一手紧握栏杆,手指关节微微发白。
视野在晃动中聚焦,远方海平线上,一排排尖锐的、如同鲨鱼背鳍般破浪疾驰的三角帆影,瞬间填满了镜筒。
那些船,修长、低伏、帆索如蛛网般密布,正以令人心悸的速度,贪婪地切割着墨蓝海面,直扑而来。
速度之快,远超他见过的任何大昭船只。
那充满侵略性的船型,似乎散发着赤裸裸的贪婪与恶意。
它们像快速移动的鲨群,庞大的官船队在它们眼里或许只是条笨重的鲸鱼,是能让它们饱食很久的美味!
这就是西洋!
这就是撞撞所言、有可能改变天下格局的力量!
撞撞说得对,西洋人无时不刻都在想着掠夺和扩张,他们的贪婪,能吞噬一切挡在航路上的障碍。
对于西洋的认知,康大运并非一片空白。
大昭皇帝曾给他看过前朝传下的、据说是从波斯商人手里弄到的、由极西之地之人绘制的“泰西坤舆图”。
若不是为了此次下西洋,这份地图可能康大运一辈子都看不到。
此图只归皇帝所有,因此不能复制,康大运只能看看就算。
纵使康大运博闻强记,将那图卷上扭曲的大陆轮廓、陌生的海洋与标注着奇异文字的国度,牢牢记于脑中,却也无法与梁撞撞绘制的海图相对应。
其实皇帝也曾手持两图,眉头深锁,困惑于二者的巨大差异。
因为很多地方比例不同,不知到底哪份才准确。
但现在看来,应是梁撞撞那份比较准确。
因为只有按照梁撞撞的地图,西洋人能到达满剌加海峡的可能性才更大,让他们的扩张变得可行。
只见远方海平线上,一排排三角形的帆影如同鲨鱼背鳍,正破浪疾驰而来,速度极快。
那是一种不同于大昭福船的、更侧重速度与机动性的船型。
“备战!”康大运的声音沉稳中带着丝不易察觉的紧绷。
这是他第一次在远离海岸的深洋,直面西方殖民者的劫掠舰队。
“传令!各舰按‘龟甲阵’展开!炮手就位!火铳手、弓弩手登舷!钩拒、拍杆准备!”康大运下达命令。
虽说有媳妇儿的舰队护航,但官船队需要打出官船队的威风,而他,堂堂七尺男儿,也不能总躲在媳妇的庇护下。
“咚!咚!咚——!”
三声震魂夺魄的牛皮战鼓轰鸣,赤、蓝两色令旗在“宝船”主桅顶端疯狂舞动。
庞大的官船队如同蛰伏的巨兽骤然苏醒,在无垠海面上展露其磅礴筋骨。
巍峨如山的“宝船”缓缓移动,构成战阵最雄浑的内核。
体型稍逊却依旧雄壮的战船在外围迅速合拢,船舷处,厚重防护舷板轰然竖起,炮窗“咔哒咔哒”次第洞开。
空气中弥漫着硫磺、油脂和紧张的气息。
梁撞撞这次护航,带出来的是天工门师傅们新造出来的云槎七号和八号,依旧由云槎一号做头舰。
此刻梁撞撞身在官船队护卫舰、而不在云槎一号上,但指令传达得并不慢:“七号、八号,抢占上风位!左舷炮准备!
‘小海狼’绕敌侧后,扰乱其阵,伺机火攻!”
“小海狼”是一个分队,由数艘小型桨帆快船组成。
一拃长的羊角形铜皮小号吹响,尖锐的声音将梁撞撞的命令传递出去。
“云槎七号”巨大的硬帆在强风中鼓胀如翼,庞大船体展现出与体型不符的敏捷,一马当先,斜切着风向,迎着佛郎机舰队冲去。
“云槎一号”和它的“复制版”——“云槎八号”紧随其后,三艘艨艟巨舰恍若移动堡垒,狠狠凿向敌阵中枢。
此行是“云槎七号”和“云槎八号”在交付使用后的第一次远航,此战是它们经历的第一战。
“云槎七号”身上融合了大昭船与西洋船的技术,它急于展现自己的能力!
与此同时,“小海狼”分队——二十余艘狭长快速的“海狼”快船,风帆鼓荡,长桨翻飞,紧贴浪涛,悄无声息直射敌舰队侧翼软肋与后阵。
他们的任务是撕咬、骚扰敌军阵型,播撒混乱!
佛郎机舰队显然没料到这支看起来庞大、笨重的“商船队”反应如此迅速,且有如此强力的护航力量。
但他们仗着船速快、火力强,毫不退缩。
双方距离迅速拉近至数百步!
“开火!”佛郎机旗舰上,命令声响起。
“轰轰轰轰——!”
橘红色的火焰在佛郎机舰队的侧舷次第喷发!
数十枚黑铁球撕裂长空,凄厉尖啸,砸向官船队外围“龟甲”,海水被炸起数丈高的水柱!
康大运眼睁睁看到一艘护卫舰不幸被数发炮弹命中侧舷。
坚固的柚木板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瞬间被撕裂开巨大的破口,海水汹涌灌入,船身迅速倾斜。
官兵如饺子坠海,呼救声飘散。
“稳住!还击!”康大运握栏杆的手越抓越紧,指甲几乎嵌进木头里:“瞄准!自由射击!打沉他们!”
鼓手奋力挥舞鼓槌,战鼓声声,急如心跳。
官船队的将军炮发出沉闷而震撼的怒吼,猛烈后坐,硕大铁弹呼啸而出!
然而,在摇晃的船体上瞄准高速移动的目标,命中目标何其艰难?
大部分炮弹徒劳炸起水柱,仅有零星几发击中了敌舰船体,造成些许损伤,未能致命。
这种反击让佛郎机人气焰更炽。
他们调整舰队,意图抵近屠杀。
“嘿呀我擦!玩大了嘿!这是哪国的军服?!”梁撞撞赫然发现自己有可能对上的是西洋官方海军!
就算不是,至少也是拥有强大势力的贵族联合。
不然,这些人的服装怎会如此统一制式?以前可不是这样的!
敌方猩红制服士兵集结,雪亮西洋刀闪烁,跳帮夺船意图昭然!
“老七,给我上!”梁撞撞大喝一声。
这一声在炮火轰隆、海浪翻涌中根本传不到二尺远,可“云槎七号”竟像听到了似的,突然一个发力,精准卡住致命上风位!
庞大铁甲之躯划出凌厉弧线,左舷密布炮窗的死亡之墙,展露无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