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怀安却道:“你我二人出来玩,何矩否?”
我愣了一瞬,看了看城门,又看了看身后,不由一笑,向着陈怀安跑去,可没跑几步,一只手便抓住了我的肩膀。
看着近在咫尺的城门,我感到深深的绝望。
忽然,一个身影冲过来,一脚将追来的人踹翻在地,转头陈怀安对着我道。
“愣着做什么?都上来我可打不过了。”
我这才反应过来,向着城外跑去,陈怀安很快便追了上来,由于看不到追兵,我们的步伐也慢了下来。
一直走到一棵枯树旁,我俩才停下来,我累的不行,可他却一点反应也没有,我蹲在地上忍不住的问他。
“你为何要带我出来?你不怕我父亲责罚你吗?”
他倒是不拘小节的,直接坐到了地上。
“那又如何,要打要骂我都认,我就是看不惯,他还能杀了我不成?”
他说话还朝我笑了笑,果然是个野人。
我没有回话,只是自顾自的揪地上的草。
“箫儿不用担心,他们不会来抓你回去,有我在箫儿想待到什么时候,便待到什么时候。
可以躺在草地上看日落,每一天的日落都不一样,可以看……总之你想做什么,想说什么都可以,现在这里没人会嗔怪予你。”
我也坐在地上,双手抱着膝盖,沉思良久才开口。
“陈怀安。”
他被我突然点名,刚躺下,又立马坐了起来。
“我不喜欢你。”我说完,将头深埋进我的胳膊里。
我看不见陈怀安的表情,我想或许是释然的吧,因为我现在是一只将笼子打开,都不敢在逾越的鸟儿。
在笼子里久了,我或许不敢出去了,甚至不敢面对自己的内心。
“我知道,跟我这样一个路边的野狗绑在一起对你来说实在是悲哀,我陈怀安虽不是什么正人君子,但绝对言而有信,我尊重你的选择。”
我不敢去跟他对峙,也不知该说些什么,良久,我才问道。
“那你喜欢我吗?”
我看向他时,他早已在我毫无察觉的时候躺到了地上,闭着眼,任由风随意摆弄他的衣角。
“如果学不会下到沙漠里,那乌云还值不值得被期待?”
“故弄玄虚。”
我也顺势躺了下来,躺在草地上的感觉很神奇,这是一种我从未体验过的感觉,扭头看向陈怀安。
“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你也没有告诉我,你的想法。我要你的想法,是发自你李弈箫内心的真实想法,不是任何人强加给你的想法。”
我偷偷看向他,他闭着眼,碧草随风扫过他的脸,让我看不透他的情绪,也猜不透他的内心。
“你为何会这般说?”
“这是一个人除了生死之外最大的事,狗屁父母之命媒妁之言,这是糟粕,是囚禁人的厄咒。
你若言不嫁,那我自有说辞说服二老,毕竟我陈铭善诡辩可是出了名的。
你若言嫁,那我还是奉劝箫儿三思,毕竟我这个人……”
我打断了他的话。
“嫁,反正……嗯……最起码我觉得你是个好人。”
我承认,我当时很自私。可离开鸟笼的鸟儿,不愿再回到笼子里去了。
我并不在乎陈怀安是野狗还是世子,也不在乎他是否真的喜欢我,我当时仅是一己私欲的想要自由,哪怕这是一个短暂而美好的荒诞谎言。
陈怀安从地上坐起来,眼中满是不可思议。
我看到他的手在发抖,不知是因何种情绪所起,他的话也变的有些结巴,几乎是将自己所有的缺点一股脑说了出来。
我从他的字里行间只得出了两个字——自卑。
阶级身世的落差,让他始终是仰望我的,自卑。一个卑微到尘埃泥土里的落魄之人,被强加上不属于他的高贵,可那种自卑却是铭刻在他的骨子里。
但我觉得,他只是自卑,却不自甘堕落;向上,却不盲目自大;身居高位,却仍是赤子,他是一个很神奇的人。
我坐在草地上,听风从耳边掠过,看鸟儿归巢。
我并不清楚自己内心是怎么想的,或许在某个瞬间,是有些喜欢这个极具反差的陈大人的。
这个闹剧的最后,我也没听到陈怀安确切的答复。
是父亲亲自来抓我们的,陈怀安在他面前毫无还手之力,我们被带回常青城时,天已经暗了。
被父亲狠削一顿的陈怀安,可怜兮兮在我院外跪了一整夜,直至第二日清晨,我无事发生。
父亲更加愤怒的对着陈怀安,又是一顿拳脚伺候。
父亲打完陈怀安,又怒气冲冲的跑来质问我,问我昨天干了什么。
我将昨天发生的事情,一五一十的告诉父亲,他却是坚决不信,直至在父亲要第二次对陈怀安施加暴行时,陈伯及时出现,解释道。
“别打了,六子他是纯阳的无垢体,脏东西避之不及,岂会主动靠近?六子的人品,我是信得过的,他是不会在婚前动囡囡的。”
“你个老匹夫,干嘛不早说!?”
两个老头子又斗起嘴来,只有陈怀安一脸无辜的跪在地上看着我父亲,表情无语的有点可爱。
“bur,李城主,你打了我半天,也没问我为什么呀?”
“你闭嘴,你若真敢在婚前动我家囡囡,我就拿你泡酒。”
我看陈怀安着实有些可怜,我便让他进屋,给他拿了些药,这该死的陈怀安,真不知道他在害羞什么,怎么带我出去玩的时候脸不红。
可因为有那死秀才的前车之鉴,我始终还是不能完全接受陈怀安,尽管我知道他不是那秦秀才,不会成天给我讲一些女德,目前为止也不会给我摆任何架子。
我想和以后是以后,但现在我只能用刺猬满身的刺来维护自己。
但我不知为何,陈怀安在我这里屡次碰壁后,却是一如既往的每日来逗我开心,时而扮丑角,时而只是痴痴傻笑。
他很乐意同我讲一些奇闻怪志,他有一群十分有才华的朋友,那些人的诗词风格迥异,我很喜欢。
他甚至给我看过他的策论和一些随笔,每当我看的认真时,总会被齐王杨高勖在末端用蓝笔批注的“人字否”给逗笑。
不过话说回来,他写策论的字确是丑的很,可他却是美其名曰:“藏拙。”
后来他一次喝醉了,抱着我的胳膊,死活不肯撒手,一个劲的在嘴中嘟囔着什么“柏拉屠”、什么“食铁生”,而我只听清了最后一句话,他说。
“喜欢箫儿,一开始便喜欢,喜欢的不得了,当时不敢承认,我怕箫儿……我怕自己做不到,配不上箫儿,可是,可是,你说老头子,箫儿怎么对我爱搭不理……”
陈怀安被陈伯命人抬了回去,第二日,陈怀安却是对晚宴上的事情一问三不知,我便借此笑他,与他玩笑道。
“昨日你喝多了,小广陵都被你抱害羞了。”
陈怀安对此深信不疑,当即发誓表示自己绝无断袖之癖,当时陈怀安一脸严肃,惹得我笑道。
“逗你的,昨夜根本没有广陵。”
他听此松了口气,我见此便同他讲了我与那秀才的事情,本以为他会生气我曾与那小秀才有瓜葛。
不料,他却是在我院中大骂那秦秀才是“酸儒”、“小人”、“伪人”,还同我说李文文这种人叫“绿茶心机婊。”
那些称号我有些听不懂,但从陈怀安的语气,便知道肯定不是什么好话。
之前李文文找陈怀安,他还会礼貌的回应,无论是问题还是聊天都会平常待之。
可是自打我将秀才之事说与他之后,他轻则对李文文避如蛇蝎,重则关门送客,甚至多次在公共场所对李文文表达不满。
我问他为什么?他则是回答我。
“爱屋及乌,爱屋及乌。”
“这句话是这么说的嘛?”
嘴上是责怪,可是对此我心里却是莫名的畅快。
订婚宴后他突然说要回京,还要带着我一起,我虽然不解却仍是答应,毕竟我还没有去过京城。
到了京城,我见到了许久未见的大哥,本来一切安好,可陈怀安偏是得罪了锦衣卫。
他总是不让人省心,京城波谲云诡,我们约定下执子之手,与子偕老的诺言,无论遇到什么,都不抛弃,不放弃彼此。在那一刻起,我承认我有些自私,在一场不等价的交易中,擅自变更了筹码。
当广陵第一次问我“值否”时,我未给他回应,只是独自进入了传说中的龙脉禁地,去寻找能活死人,肉白骨的世间唯一真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