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在书房。本将军教你识字,弈棋。”
这个决定来得突然,让阿弃措手不及。
识字?
弈棋?
这些对他一个卑贱的雨露期罪奴而言,有何意义?
“为什么?”他忍不住问出了声。
这是他许久以来,第一次主动询问。
厉霆转过身,逆着光,面容有些模糊,只有那双眼睛,依旧锐利如初。
“因为,”厉霆的声音低沉而清晰,“一个只能感受‘赏罚’的工具,用处有限。”
“本将军需要的是,一双能看清‘破绽’的眼睛。”
阿弃的呼吸窒住了。
他看着逆光而立的厉霆,看着那双仿佛能洞穿一切的眼睛。
所以,治愈他,教他规矩,如今又要教他识字弈棋……这一切,都只是为了将他打磨成一件更“好用”的工具?
一件不仅能感受痛苦与愉悦,更能洞察时机、甚至可能……反噬其主的工具?
厉霆……他到底想做什么?
他不怕自己学会这些之后,会反抗吗?
会利用他教的东西,去寻找规则的“破绽”吗?
还是说,他笃定了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出他的掌控?
巨大的困惑和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战栗,包裹了阿弃。
他看着棋盘上那枚自己落下的、改变了局面的黑子,仿佛看到了自己未来命运的,一个模糊而危险的缩影。
棋局已开,而他,被迫成为了局中的一枚棋子。
一枚被赋予了“看清破绽”能力的……棋子。
……
不去藏书阁劳作的第一个清晨,阿弃站在书房中央,有些无所适从。
习惯了冰冷井水和肌肉酸痛填充的时间,骤然空置下来,反而让那真实的、无所事事的空虚感变得格外清晰。
厉霆并未让他等待太久。
他命人搬来一张较小的书案,放在书房靠窗的位置,与他的主案遥遥相对。
又取来了笔墨纸砚,并非名贵的品类,只是最普通不过的书写工具。
“过来。”厉霆坐在主案后,示意阿弃到小书案前坐下。
阿弃依言走过去,坐下。
粗糙的木椅,真实的坚硬触感。
他看着面前洁白的宣纸,细腻的墨锭,还有那支陌生的毛笔,心中一片茫然。
厉霆没有过多解释,拿起他自己案上的一卷书,念了一句:“天地玄黄。”
他的声音平稳,字正腔圆,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权威。
“写。”他命令道。
阿弃迟疑地拿起那支毛笔。
笔杆微凉,笔尖柔软。
他蘸了墨,学着记忆中模糊见过的执笔姿势,笨拙地、颤抖着,在宣纸上划下第一笔。
墨迹晕开,不成字形,只是一团丑陋的、真实的污迹。
厉霆没有斥责,甚至没有抬眼看他,只是继续念着下一句:“宇宙洪荒。”
阿弃抿紧唇,再次尝试。
手腕僵硬,力道无法控制,写出的笔画歪歪扭扭,如同蚯蚓爬行。
墨汁沾上了他的指尖,带来真实的、粘腻的触感。
他写得很慢,很吃力。
每一个字对他而言,都像是一座需要攀爬的高山。
额角渐渐渗出细密的汗珠,是真实的费力感。
厉霆并不催促,只是平稳地念着,偶尔会停顿下来,处理一份紧急军报,或是听取亲卫的禀报。
书房里大部分时间只剩下他清冷的声音,和阿弃笔尖在纸上划动的、细微的沙沙声。
一个上午,只勉强学了十几个字,写得更是惨不忍睹。
午膳时,阿弃看着自己沾着墨迹的手指,感受着手腕因为长时间僵硬执笔而产生的真实的酸胀,心中没有任何成就感,只有一种沉重的疲惫。
识字,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困难。
下午,是弈棋。
厉霆将棋盘摆在两人之间,开始讲解最基本的规则。
“气”,“眼”,“征子”,“做活”……一个个陌生的术语涌入阿弃的脑海。
他努力地听着,试图理解那些黑白棋子之间复杂的关系。
厉霆的讲解简洁而精准,没有任何多余的废话。
他演示了几种基本的吃子和做活手法,然后便让阿弃执黑,与他对弈。
阿弃看着棋盘,脑中一片混乱。
规则刚刚灌入,尚未消化,他根本不知道该如何下手。
他凭着直觉,将一枚黑子落在天元位置——那是棋盘正中央。
厉霆抬眸看了他一眼,没有评论,落下一子。
接下来的对弈,完全是一边倒的屠杀。
阿弃的黑子如同无头苍蝇,被厉霆的白子轻而易举地分割、包围、吃掉。
不过几十手,黑棋便已溃不成军,大片棋子成了无气的死子。
阿弃看着棋盘上自己那七零八落、如同被秋风扫过的落叶般的黑子,一种真实的挫败感涌上心头。
他甚至连自己是怎么输的,都看得不甚明白。
“复盘。”厉霆放下手中的白子,淡淡道。
他开始一子一子地讲解刚才的对局,指出阿弃每一步的失误,分析背后的棋理。
他的声音依旧冷静,没有任何嘲讽,只是客观地陈述。
阿弃认真地听着,试图将那些规则和逻辑刻入脑海。
他发现,弈棋与他之前“感觉”到的破绽不同,它需要的是严密的计算和深远的谋划。
这对他而言,是另一个全新的、更加艰难的领域。
日复一日。
识字,弈棋。
成了阿弃新的“劳作”。
他手腕的酸胀逐渐适应,写出的字虽然依旧稚拙,但至少不再是一团墨污,渐渐有了笔画的模样。
他开始认识更多的字,偶尔能磕磕绊绊地读出一两句简单的诗文。
棋力也略有长进。
虽然依旧远远不是厉霆的对手,但至少不会再下出那种一眼就能看出的低级失误。
他开始懂得计算气,懂得构筑眼位,懂得一些基本的攻防技巧。
厉霆始终是那个严苛的“先生”。
他不会因为阿弃的进步而给予赞赏,也不会因为他的愚钝而流露不耐。
他只是精准地指出错误,冷静地分析得失,如同打磨一件没有生命的器物。
阿弃也逐渐习惯了这种模式。
他不再去思考这背后的意图,只是被动地吸收着厉霆灌输给他的一切。